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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小桂 第458章 衰老的真相之二

    月华清冷,虫鸣低咽。园中的沉默仿佛凝结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相拥的两人心头。

    良久,莫珺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下颌轻轻抵在小桂的发顶,双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郑重与承诺:

    “小桂,”他唤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缓慢,“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夫君。是那个在月老祠前与你三拜九叩,发誓要同生共死、祸福与共的男人。是你可以卸下所有重担,毫无保留依靠的港湾。”他顿了顿,感受到怀中人更加剧烈的颤抖和压抑的抽泣,心尖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刺扎,声音却愈发温柔坚定:“我不逼你。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但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这副肩膀,这个怀抱,永远为你敞开,只为你一人而留。”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紧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拥抱。莫珺的手臂肌肉紧绷,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即将消散在风中的一缕轻烟,稍一松懈,便会永远失去。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源于未知,源于爱人无声的泪水和刻意的隐瞒,更源于她身体上那触目惊心的衰老痕迹。

    小桂的回应,只有一个浓重鼻音的“嗯”。那声音闷闷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像受伤小兽的呜咽。莫珺胸前的衣襟早已被她的泪水浸透了一大片,冰凉地贴着他的肌肤。正是这片冰凉的湿意,如同兜头浇下的冷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翻腾的、想要继续追问的焦灼火焰。

    他了解他的小桂。她向来坚韧如崖畔青松,韧如蒲草,天大的困难压下来,也鲜少见她落泪。她曾直面蜀郡炼狱般的惨状而不曾崩溃,曾为救治伤患耗尽心力也未曾示弱。此刻这无声的、汹涌的泪水,恰恰是她内心防线濒临崩溃、痛苦已至极限的证明!这泪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让莫珺瞬间感到了灭顶般的恐慌——他怕了!他害怕自己的追问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害怕她会因此更加退缩,更加封闭自己,将所有的痛苦都更深地埋藏起来,独自在黑暗中舔舐伤口。

    他强行按下了所有翻腾的疑问,但心中却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混乱而可怕的猜测疯狂滋生:是蜀郡救灾留下了无法治愈的暗伤?是修炼出了致命的岔子?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源自她灵体本源的可怕衰竭?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他不再言语,只是用尽全力地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温暖、乃至生命都传递给她。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横抱起她,如同捧着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步履沉重而稳定地走回温暖的卧房。

    屏退了值夜的丫鬟,莫珺亲自拧了温热的湿帕子。他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细致地为她擦拭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拭去脸颊残留的泪痕,再一根根擦净她冰凉的手指。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无尽的疼惜与耐心,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照顾生病的暖暖优优时别无二致。最后,他俯下身,在她光洁却已隐现细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饱含着深沉爱恋、无尽忧虑与无声誓言的吻。

    “睡吧,什么都别想。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下,将她微凉的身子轻轻拢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他不再追问,只想用最安静的陪伴,给予她此刻最需要的安宁与安全感。他想着,她的身体已是这般虚弱,若再因心事郁结、情绪低落而雪上加霜,后果不堪设想。他宁愿自己承受这猜疑啃噬的痛苦,也要先稳住她的心绪。

    靠着丈夫那坚实而温暖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小桂的泪水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奔涌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拼命地压抑着喉头的哽咽,连呼吸都不得不刻意放轻、放缓,生怕一丝一毫的异样抽泣声,会再次引来他关切的追问和那令她心碎的目光。

    一时间,两人都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身体紧密相贴,呼吸交融,然而两颗心却如同隔着无形的迷雾,各自在忧虑的深渊中沉浮,没有半分睡意。

    夜色在无言的煎熬中一点点加深。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连枝头的宿鸟也陷入了深沉的安眠。万籁俱寂,唯有这间卧房内,两颗被担忧和秘密重重包裹的心,在寂静中沉重地跳动着。

    翌日清晨。

    天光微熹,薄薄的晨曦透过窗纱,在室内投下朦胧的光影。不知何时才勉强陷入浅眠的小桂,依旧沉沉地睡着,呼吸清浅而均匀,只是那微蹙的眉心和眼下的淡淡青影,泄露了她昨夜的不安稳。

    莫珺却几乎一夜未眠。他只是短暂地迷糊了片刻,便被窗外第一缕晨光惊醒。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怀中妻子熟睡的脸庞上。晨光柔和,却无情地照亮了她额角那几缕愈发显眼的银丝,还有眼角处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舒展的细微纹路。

    一股浓重的酸涩瞬间涌上鼻尖,堵得他喉头发紧。“媳妇儿……” 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指尖隔着薄薄的寝衣,轻轻描绘着她肩胛骨的轮廓,那里似乎也比从前更显单薄,“你到底在独自承受着什么?为何连我也要瞒着?你可知道,这样让我……让我比死还难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深沉的痛楚,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从未体会过如此复杂而煎熬的“难受”,这感觉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令人绝望。

    白天,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前往女子医馆处理事务。繁忙的工作如同暂时的麻药,让他得以片刻地转移注意力。然而,一旦手头的事情稍有空隙,那被强行压下的忧虑和纷乱的猜测,便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坐在诊室中,对着医案,眼神却空洞地失去了焦距,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愁云。

    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恰巧被前来巡视医馆事务的大哥莫涵看在了眼里。莫涵素来稳重敏锐,见弟弟神色异常,眉宇间愁云密布,与平日沉稳干练的模样判若两人,便挥退了随从,独自走进了诊室。

    “珺儿,”莫涵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关切,他在莫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如炬,“看你神色郁郁,愁眉深锁,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你我兄弟,骨肉至亲,有什么烦忧,不妨说与大哥听听。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或许大哥能帮你参详一二。”

    面对长兄如父般的关切目光,莫珺心中紧绷的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无助,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大哥……” 他深吸一口气,将满腹的忧虑与苦闷,对着最信任的兄长倾吐而出,“我与小桂,自相识相知到结为夫妻,向来心意相通,坦诚相待,从未有过半分隐瞒。可如今……她身体似乎出了大问题,憔悴衰老之态日显,我忧心如焚!她却……却对我三缄其口,不肯吐露半句实情!我追问,她便只是垂泪……大哥,我……” 莫珺的声音哽住了,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眼中竟也泛起了无助的水光,“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她受苦,我却连缘由都不知晓,这比拿刀剜我的心还痛!”

    莫涵静静地听着,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弟妹小桂并非寻常女子,她身上的秘密,连同她那方玄奥的空间,都是莫家心照不宣的隐秘。如今她身体突生变故,又刻意隐瞒,此事必定非同小可。

    “嗯……” 莫涵沉吟良久,缓缓站起身,在小小的诊室内踱了几步,方才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安抚,“夫妻之道,贵在相知相守,坦诚自是基石。然,若一方心有重负,难以启齿,强逼追问,恐适得其反,令其心扉更闭,甚至伤及情分。” 他停下脚步,看向莫珺,眼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为今之计……或可另辟蹊径。比如……待她心神松懈之时?譬如,酒酣耳热之际,神思恍惚之刻?又或者……”

    莫涵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听闻京郊东山灵光寺的主持 一尘大师,前些日子云游归来了!这位大师乃当世得道高僧,佛法精深,更兼有洞悉世情、指点迷津之能。十年前,他便曾以无上智慧,预言大夏国南方将有滔天洪灾,朝廷得以提前数月疏散百姓,加固堤防,最终虽田舍损毁无数,却无一人因洪灾丧命!堪称活佛临世!你若心中困苦难解,何不前往灵光寺,拜谒一尘大师?或许……大师能为你拨开迷雾,指点迷津!”

    “一尘大师回来了?!” 莫珺黯淡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大哥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沉郁的迷雾!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位近乎传奇的高僧!若论洞悉玄机、指点迷途,还有谁能比这位活佛般的人物更合适?

    “多谢大哥!” 莫珺霍然起身,脸上是连日来难得一见的急切与希望,“我这就去!” 他不再耽搁,匆匆与医馆管事交代了几句紧要事务,便大步流星地直奔后院马厩。

    马厩中,他那匹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爱驹“墨影”,正百无聊赖地刨着蹄子。这匹神骏的宝马,随他出生入死,灵性非凡。近半个月来因主人在家,它也被拘在府中,早已闷得发慌。此刻见主人疾步而来,气息急切,墨影立刻兴奋地打了个响鼻,乌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莫珺利落地解开缰绳,拍了拍墨影修长有力的脖颈,低声道:“老伙计,今日有劳了!” 说罢,他飞身跃上马背,动作矫健流畅。墨影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急迫,无需扬鞭,长嘶一声,四蹄发力,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冲出医馆后门,瞬间融入了京城的街道!

    出了巍峨的城门,官道变得开阔。莫珺再无顾忌,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墨影仿佛积蓄了无穷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长鬃飞扬,四蹄翻腾如飞,速度骤然提升到极致!劲风如同实质的刀片,呼啸着刮过莫珺的脸颊和耳畔,两旁的树木、田野化作模糊的残影飞速倒退。一人一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京郊东山的灵光寺方向风驰电掣!

    这匹神驹憋了半月,此刻得以纵情驰骋,当真是酣畅淋漓!原本需要将近两个时辰(四小时)的路程,在墨影全力飞奔之下,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抵达了山势巍峨、古刹森然的灵光寺山门前!

    莫珺勒住缰绳,墨影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稳稳停下,浑身热气蒸腾,却神采奕奕。莫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满脸惊异的小沙弥,只匆匆交代了一句“好生照料”,便迫不及待地沿着熟悉的石阶,疾步向山上宏伟的殿宇群奔去。

    灵光寺内古木参天,曲径通幽,花香隐隐,梵音袅袅,处处透着佛门的清净与庄严。然而此刻的莫珺,心如火燎,哪有半分欣赏景致的心思?他步履如飞,衣袂带风,穿殿过院,直奔后山禅院。沿途遇到知客僧询问,他只简短道:“求见一尘大师!”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奔至后山那处最为清幽简朴的禅房小院外时,脚步尚未停稳,便听得那紧闭的禅房木门之内,传来一个低沉、浑厚、仿佛蕴含着无尽智慧与岁月沧桑的声音,如同古钟轻鸣,清晰地穿透门扉,落入他的耳中:

    “莫施主,请进。老衲已恭候多时了。”

    莫珺心头剧震!他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奔后的剧烈喘息和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整理了一下因疾驰而略显凌乱的发冠和衣襟,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神。数息之后,他才带着无比的恭敬,轻轻推开了那扇看似寻常却仿佛隔绝了尘世喧嚣的禅房门扉。

    禅房内,陈设极其简朴。一榻,一几,两个蒲团。靠窗的木桌上,一方砚台,一支毛笔,数卷经书随意摆放,旁边一个素净的白瓷瓶,随意插着几支不知名的山野小花,却自有一股返璞归真、生机盎然的禅意。房间中央,一张矮小的茶桌旁,一位身披寻常旧僧袍、面容清癯、目光却澄澈如婴儿般的老僧,正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他须眉皆白,神色平和,身前茶桌上,一个小小的紫砂香炉正袅袅升起淡雅的檀香,让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气息。茶桌上,两杯清茶已然沏好,茶汤澄澈,热气微氤。

    “莫珺,拜见一尘大师。” 莫珺躬身,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眼前这位看似平凡的老僧,便是那位被奉为活佛、预言救下无数生灵的**一尘大师**。

    “莫施主,不必多礼,请坐。” 一尘大师的声音舒缓悠长,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抬手示意莫珺在对面的蒲团上落座。

    莫珺依言,在蒲团上端然跪坐。他双手捧起面前那杯温热的清茶,再次向大师致谢,然后仰头,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清冽微苦的茶汤入喉,仿佛也带走了一丝心头的焦躁。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 一尘大师的目光温和地落在莫珺脸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迷雾的眼眸,平静无波,“老衲今晨静坐,心有所感,知施主心中所困,必于此时前来求解。你……是为尊夫人的身体而来。”

    莫珺捧着空茶杯的手猛地一颤!他倏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震动,失声道:“大师!您……您是如何得知?!” 他尚未开口,甚至连心中所困为何都未曾吐露半字!

    一尘大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悲悯而神秘的微笑,那笑容仿佛看透了亘古的时光长河:“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世间万象,皆在因果之中流转。莫施主心中之惑,老衲或可赠你四句偈语,望你自行参悟。”

    他目光投向虚空,声音变得缥缈而充满玄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传入莫珺耳中,如同惊雷炸响:

    天地孕神木,

    花灵仅一只。

    女承母神体,

    母败如凡人。

    二十个字,字字如锤,重重敲打在莫珺的心坎上!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当场,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这四句偈语在反复轰鸣、激荡!

    天地孕神木……花灵仅一只……女承母神体……母败如凡人……

    小桂……暖暖……本源……传承……衰老……凡人……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他从未敢深想、却瞬间贯通了所有疑点与线索的可怕真相,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谢大师指点迷津。不知大师可有破解之法?”莫珺认真行礼拜谢大师,又追问了如何破解。可是大师却淡淡地道:“不可贪。送客。”莫珺知道大师是说一不二的,就起身告辞。

    出了寺院,他一直在思量大师的话“不可贪”难道说,不可贪得无厌,一家只能有一个花灵,所以媳妇儿只能和自己如凡人一般衰老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