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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孤城:疫病封锁下的末日求生 第195章 江雾里的影

    早上6:42,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霾,在浑浊的空气里投下淡金色的细针,扎进每个士兵干涸的瞳孔。

    张涵吃力地爬上战壕,双手紧握步枪,血污的脸庞透着坚毅,望向尸横遍野的滩沙江。

    他想看看自己死守一晚上的成果,也想弄明白自己到底图个什么。

    阳光越来越亮,江面上的雾气虽未散尽,滩涂却逐渐清晰。

    昨夜阵亡士兵的头盔在江水中漂着,盔里浸满暗红的血水,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靠近岸边的浅水区,泥浆呈赭红色,混着细碎的布条、毛发和骨渣。

    寒冷的早晨,正值鱼类觅食的活跃时段。

    灰黑色的鲫鱼群密集地游向岸边,鱼鳍划开水面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它们啄食着漂浮的残躯:几条较大的鱼正撕扯着一截穿着破军裤的腿骨,鱼鳞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更小的鱼苗则聚在一块肿胀的腹部周围,嘴巴一张一合,叼走露出的内脏。

    江水里不时泛起气泡,那是腐肉在水下分解时释放的气体,带着浓重的酸臭味。

    不管昨夜双方经历过怎么样的厮杀,可在这一刻,他们的身份都是公平的,那就是成为鱼类的早餐。

    阳光笼罩着张涵满是泥血的身体,一晚上的激战,从死亡边缘挣扎苟活的感觉,他经历过多次。

    命运似乎总在捉弄他,即将坠入深渊时拉他一把,刚升起希望又将他推回死亡边缘。

    鱼群在晨光中翻动,这场战争又何尝不像一个巨大的鱼缸,活着的人在拼命厮杀,而死亡不过是沦为鱼群的饲料,在浑浊的江水里,连挣扎都泛不起太大的涟漪。

    “快抓住这个机会,这将是最好的宣传素材。”从后方刚刚抵达的战地摄影小组主持人林栖梧敏锐观察到了这一幕,立刻朝着旁边的摄影师说道。

    摄影师迅速扯下相机防尘罩,拇指飞速转动对焦环,另一只手不断调整三脚架角度,寻找合适的拍照时机。

    “安静,别说话。”林栖梧精准挡住正要开口的吴俊,手臂伸直,掌心下压示意噤声,余光瞥见摄影师的取景角度,立刻用下巴朝滩涂方向示意:“低一点,把漂着钢盔的江面收进去。”

    在如今胶着的战争局势下,后方民众迫切渴求着希望的火种,而政府也急需向世人展现前线战士们历经的艰辛与苦难。

    这些她比谁都清楚,犹记出发前的作战会议上,主编\"啪\"地一声,将印着烫金徽标的红色任务卡拍在长桌上,投影幕布上循环播放着前几日撤下阵地的摄影组素材。

    “每个阵地必须产出直击人心的画面,但记住,绝望的情绪绝不能出现。”主编的声音混着会议室空调的嗡鸣,在耳畔回荡,“要让民众看见牺牲,更要让他们坚信胜利终将到来。”

    正因如此,前线的采访与摄影工作至关重要,即便被视作面子工程,也得做到尽善尽美。

    因为不久后,它们将配上激昂的解说词,化作民众手机里不断转发的\"前线纪实\",传递着被重塑的\"真实\"。

    快门“咔嚓”响起时,摄影师的手腕因长时间悬空猛地一抖。

    林栖梧几乎瞬间夺过相机,“不行,角度太平了,拍不出战场的纵深。”她快速滑动屏幕,放大照片里士兵胸前模糊的血迹,“重来,你爬到防炮洞顶上去,从上往下拍,把滩涂上的鱼群也收进画面。”

    “可那里没有掩体……”摄影师的抗议被林栖梧的眼神打断。

    “现在是拍宣传照重要还是命重要?”她扯下脖子上的围巾,不由分说塞进摄影师手里,“裹在镜头上挡挡反光,动作快点!”

    重新调整机位时,取景框里,张涵的身影被阳光切割成明暗两半,背后赭红色的江水翻涌着,鱼群争抢残躯的画面清晰可见。

    此刻,他身上军服的破洞边缘毛糙,沾着干涸的血迹,脸上的血痕一道道交错,后背因为长时间激战微微佝偻。

    这些无需遮掩的狼狈,这些浸透战场气息的细节,无声却有力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不需要刻意的摆拍,不必添加多余的修饰,眼前的一切,就是最直击人心的真实。

    摄影师深吸一口气,稳稳托住相机,这一次,按下快门的手指不再颤抖。

    “这张……”林栖梧盯着回放画面,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

    照片里士兵颤抖的指尖、钢盔边缘的弹痕,还有滩涂上的尸体以及鱼群,所有元素在逆光中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猛地转身,双手死死抓住摄影师的肩膀,几乎要将对方摇晃起来:“成了!就是这个感觉!再连拍十张!”

    寒风呼啸着掠过战壕,吹得她迷彩服上的“c-07”编号标识猎猎作响。

    而此刻,和他们一样,来自中央新闻播报组的六个摄影小组,正分散在不同战线的阵地上,重复着相似的工作,用镜头“记录”着一场场精心雕琢的照片。

    “初升的朝阳,浴血奋战的士兵,主编看了,绝对会很满意。”林栖梧低头反复翻看相机里的照片,作为从业三年的战地记者,她清楚这张照片意味着什么。

    没有佩戴勋章的军官微笑着摆拍,没有整齐列队的制式照片,只有这个被炮火摧残的普通士兵。

    后方总在宣扬光鲜的胜利图景,却很少有人愿意直面这样的现实。

    正是这些连名字都难以留存的普通人,用伤痕累累的脊梁撑起了整片国土。

    当这张沾满硝烟的照片登上头版,或许能让后方真正看清,是谁在炮火里铸就了国家的尊严。

    完成拍摄后,她用力拍了拍硬邦邦的裤腿,把沾满泥点的防风镜推到头顶,湿漉漉的头发立刻贴在了汗津津的额头上。

    “小同志,”她放轻声音,朝江边的身影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涵单手抄着步枪杵在战壕上,听到女人的声音,猛的转过头警惕地看向她,目光在她胸前的记者证和身后的摄影师之间来回扫视。

    林栖梧扬了扬手中的照片,顺手将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等你的照片上了中央日报,给你留个名,以后也好跟人显摆。”

    张涵盯着她看了几秒,又瞥了眼摄影师正在收拾的设备,突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和疲惫:“显摆?在这儿,名字比地上的烂泥还不值钱。”

    “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只会变成档案袋里的一行字。”说完,他把枪背到肩上,转身跳下战壕,朝着碉堡走去,“你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没功夫配合表演。”

    林栖梧站在原地愣了愣,随后低头继续调整相机胶卷。

    以往采访时,士兵们总会主动整理仪容,争着讲述自己的“英雄事迹”,可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男人,连眼神都懒得施舍。

    吴俊望着张涵的背影,低声说道:“林记者,那是张涵,昨晚哪里打的最激烈他往哪拱。他们班十多个人,现在就剩下七个……您别往心里去,他不是针对你。”

    “没事,你们在前线的每一名士兵都值得尊敬。”林栖梧露出两颗虎牙,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吴排长,你们这儿有完整的感染者尸体吗?需要拍些‘作战成果’素材。”

    “这?”吴俊支支吾吾,愣是没挤出一句整话。

    怒火“腾”地一下窜上心头,完整的尸体?

    这些戴着干净手套、背着崭新相机的记者,哪见过感染者举着生锈砍刀嚎叫着扑来的样子?

    哪知道当那些泛着青白的面孔贴着自己鼻尖,挥着匕首劈来时,人连呼吸都会停滞?

    更不会懂前线士兵为什么宁愿把尸体炸成齑粉,也要浇上汽油烧成焦黑的炭块。

    而现在,这些被他们拼命销毁的恐怖存在,竟成了记者镜头里的“作战成果”。

    ……

    第19征召师溃兵收容站,早饭的香气裹着柴火烟熏味,终于让这些形容枯槁的士兵提起一点精神。

    队伍排得歪歪扭扭,凹陷的眼窝里燃着对热食的渴望。

    空地上炊事班支起两口黢黑的大铁锅,沸腾的白米粥咕嘟冒泡,蒸汽裹着米粒撞在锅沿又跌落回去。

    班长用长柄铁勺反复搅动,溅起的粥点在他油污斑驳的围裙上烫出深色斑点。

    铝盆里码着腌萝卜,被刺刀切成粗细不均的条块。

    朱大常拿着发下来的一次性塑料碗排着队,身后的汤向荣仍在叽叽喳喳地念叨着:“这就是活下来的特权,至少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口蹭了蹭流到鼻尖的清涕,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铁锅。

    朱大常没搭腔,脖颈僵硬地扭向警戒线外。

    三名军官戴着防风镜,笔挺的军装与溃兵们褴褛的迷彩服形成刺眼对比,他们已经在那站了差不多20多分钟,有人握着钢笔敲打着皮质登记本,有人压低嗓音小声交谈。

    手指在溃兵队伍里来回比划,活像牲畜市场里捏着钞票、挑剔打量待售耕牛的商贩,眼神里满是对货品品相的审视与算计 。

    “旅长。”宫安心拿着统计表汇报,“第19征召师的溃兵清点完毕,现存1600余人,其中90%以上都是征召兵。”

    “意料之中。”邓伟雄斜靠在吉普车的车身上,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车门上剥落的油漆。“离我们不到100公里的第27征召师更惨,收拢时连一千人都不到。师长被督战队押到战壕边,后脑勺顶着火辣辣的枪管,还在喊''我尽力了。”

    宫安心翻开统计表,笔尖悬在空白处迟迟未落,眼睛紧张地偷瞄旅长阴沉的脸色:“那这些溃兵打散后编入我们伤亡较大的部队?”

    “你看看那些蔫头耷脑的样子!”邓伟雄用手搓了搓通红的双眼,“这就是一堆被打散的沙子,随便掺进主力部队,能把钢筋混凝土都给磨成渣!要不是军部拿作战条例压着,非得让咱们旅接收,你以为我想?”说到这,他连连叹气:“再说了,溃兵要是换个编制就能打仗,还要咱们这些正规军干什么?”

    旅部政治工作处处长孙晓东上前半步,军帽檐下的眼睛快速在两人之间扫过:“但这支部队确实撑不起来了,骨干死的死逃的逃,排以上军官全被军法处带走。\"他压低声音,\"听说师参谋长被带走时,尿顺着裤管流了一路。”

    邓伟雄听完愈加头痛,拇指轻轻敲击着额头,良久才缓缓说道:“编入后勤直属营,再给他们挂个预备队的名头。等防线吃紧,照样得顶上去填战壕。”

    “可是后勤直属营只有400多人,能管理的了吗?”宫安心壮着胆子发问,身体却不自觉往后缩了半寸,后背抵上冰凉的吉普车。

    “政治部新组建的宪兵营干什么吃的?”邓伟雄语气加重,“被带走审查的军官还没走远,这些软脚虾要是敢折腾,也就不至于枪都被收了,屁都不敢放。”

    “旅长,我清楚。”孙晓东啪地立正,“宪兵营新兵正愁没机会立威,保证杀一儆百。”

    邓伟雄伸手按住孙晓东即将敬礼的手,手掌在对方手臂上重重一压。“光靠吓唬可不行,”他朝正在分粥的炊事班努努嘴,几个溃兵捧着碗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得顾不上烫,“这也是我为什么让后勤部队给这些逃兵先吃饭的原因,吃饱了才有力气听话。”

    “等下把那些打仗敢往前冲、受伤还坚持战斗的挑出来,直接提拔当班长。给他们挂衔,配指挥权,底下人自然会眼红。人都想往上爬,有了对比和竞争,队伍里就有了互相监督的劲儿,这样才能把一盘散沙拧成一股绳。”

    宫安心茅塞顿开,后退一步,脚跟并拢发出“咔”的声响,上半身笔直地向下弯曲,深深鞠了一躬道:“旅长,受教了。”

    虽然自己是正儿八经军校毕业,还从基层排长一步步晋升上来,学过不少军事教材里的典型案例,但真到了战场上灵活运用,才知道有多难。

    而今天旅长的一番话,让他明白有时候遇到个好长官,确实能教会自己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