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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车菊,我和她遗忘的笔记 第134章 突然的结束(下)

    我倚靠在画室外楼梯间的扶手上,对于这个只有两层高度的狭小空间来说并不是什么放松或清净的好地方,但也足以让自己短暂地空出思绪来梳理那些杂乱而又缠绵不分的信息了。

    “总觉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呢,你在带她回来之前,不知道这件事吗?”沐将目光放在了远处的夜景上,同我一起背靠画室里喧嚣的声音,显得有些感慨似的平静,“嗯哼......两个小家伙的妈妈......我们之前找了那么久都没有线索,谁能想到居然就这么被你给不知情地带了回来。”

    “她可是说自己是前两年才流浪到西南县的。”如果不是在撒谎,那就肯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然而这股头疼欲裂的感觉实在是叫人讨厌,“而且她那副年纪,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当母亲的人......你也看到了,她顶多就比小家伙多两岁。”

    “我不太会轻易下结论呢。”只是在讲述事实而已,沐眨眼看了看我,又仰起头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仿佛对于这件事,她也有独特的看法,“也许有些人就是显得年轻,也许像小家伙她们这种存在就是不太显老......关键点在于,当事人已经承认了不是么?”

    “是啊,当事人已经承认了......”想到矢车菊的那副表现,我就更加理不清这其中的缘由了,因为她亲口相认了枫叶的身份,所以尽管墨菊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也依然拿不出更多的言语去反驳,“所以,我才对此而感到头疼啊。”

    “因为你答应副委员长的事情吗?”沐很聪明,她总是可以理解我担忧的理由。如果说小家伙们是因为能够感知到情绪的波动才知心知己,那么沐就只是单纯地关心我,这样就足够了,“话说回来,你已经拖了快半年了......当时他答应了,但现在又怎么说呢?”

    “哼......能怎么说?施压就完事了呗......鬼知道他暗地里到底监视了我多久。”我一向不对官方的人抱有太大的恶意,事实上就连六年前的集会血案也是因为官方的特别释放才能够让我以无罪的身份正常生活的,“但对于副委员长这个人......我现在却提不起什么好感了。”

    “嗯?”沐疑惑地转过身来,虽然语气里大部分都是不解,却意外掺杂着些许与我自己同样带有怀疑的味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们之间闹掰了吗?”

    “不,只是发现了一些事情......”没有打算告诉沐有关在西南县的新发现,因为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那其中就是有官方掺和的手笔,而曾经在地下为某些人办事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替官方办这种事最好的下场就是无事发生,“那不重要,还是谈谈枫叶的事情吧。”

    希望沐能够原谅我再一次地以身试险,因为我真的不想要看到她再次被卷入这些明争暗斗之中。仅仅是物理上的枪伤还不够,一旦牵扯到政治的话,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根本就无从所知,也无从躲藏。

    “这样啊......没关系,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可是听她的话,似乎还有些什么想要说出口的,最后却只是憋在了喉咙里咽了回去,“至于枫叶那孩子......咳咳!应该说女士吧......?考虑到她真的是两个小家伙的母亲的话......你的意思是说?”

    “意思是,究竟应不应该把她交给官方。”我也转过身来,正眼看着沐,就好像是要我们两个人去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似的,真是叫自己讨厌,“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就是冥冥之中觉得不应该这么做......而且也不愿意这么做。”

    “为什么呢?你们之间不是约定好了吗?”结果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又绕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去,沐对此也心知肚明,于是便走上前来拉起了我的手,“......是因为放心不下两个小家伙吗?明明才刚刚和妈妈重逢,结果却要立刻分开,还是说担心枫叶的未来呢?”

    “也许都不是......也许两者皆是......”我不明白应该怎么说,只是挠了挠脸颊,燥热到让自己感到心烦意乱,然而却不能发泄出来,“但至少目前来看,他并不知道枫叶的存在,也不清楚枫叶就是两个小家伙的母亲......所以我想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唔嗯......拖延问题,并不能解决问题......”我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所以才会在地下的时候要求自己果断行事,但沐也清楚自那之后,我就变得“懦弱”起来,“总之不管如何,我会一直、一直、一直支持你的所有想法和决定......夏辉......”

    “沐......”能感受到越发紧致起来的柔软,我无动于衷地任由她贴近自己的胸膛,并期待着跨出最后一步的踌躇,只为短暂忘记所有使人痛苦的事情,“......我爱你......”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差点要被口水给呛死,只是因为听见玻璃门被拉开的声响,紧接着就是充满微妙意味的稚嫩话语从我们两人之间穿过,被迫慌忙保持起距离,“是说......沐姐姐?我想和夏辉说些事情,可以请你把他暂时让给我吗?”

    “啊......当然!没问题!”这听起来就像是把我当做什么私人物品似的,但从矢车菊的眼里却映射出格外认真的意味,反倒是有些占据主动权的意思,“那......夏辉?我就先进去了哦?你们两个慢慢聊,我会确保没人突然来打扰的。”

    小家伙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侧出半个身位来让沐挤过去,但她的双眸却一直在盯着我。等到楼梯间再没有其他声响的时候,才终于踏出脚步走了过来。

    “那个......夏辉?你还好吗?”想来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自打从西南县回来以后,她就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黏在我的身边了,也许可以称之为成长,但又总是会让我过意不去,“妈妈的事,很感谢你......我和墨菊她......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妈妈......”

    “这是什么话?我说过要帮你们找到母亲,就一定会遵守承诺。”然而说这些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而且要说起承诺,自己是最没有资格的骗子,“总之......你们能够团圆就好......啊,还有第三个孩子没找到来着。不过别担心,我会继续帮——”

    “不是的!”她突然提高了嗓音打断了我的话,我很少见到小家伙如此激动,而几乎每一次她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都会爆发出很严重的事故,“不是这样的......我才没有很期待能和妈妈团圆过......从来就没有过,从来......”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我感到愕然,于是便蹲下身来平视着小家伙,却读不出任何的情绪,似乎只有麻木般的淡然,“别这样说,她是你的妈妈。虽然并没有完全尽职尽责......但她终究是你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想着你好的亲人了,不是吗?”

    “她才没有想过我的好......”使劲揉了揉双眼,似乎有些红痕,也许是想要哭出来的意思,但最终还是被她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只有从嗓音能够听出端倪,“我只是感谢夏辉你替我们着想......但是妈妈她......她根本没有想过在我失踪之后来找我......这么多年......根本没有......”

    “她不是带着墨菊来新海找你了吗?”我试图尽量去安慰她,然而却也只能尽量从我的角度去想,因为若是设身处地的话,不论最先错的是谁,在当初那样的虐待下待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都没办法轻易释然,“虽然在那之后又擅自离开了,但——”

    为什么要再离开?脑海里突然闪现过这个问题,以至于叫自己顿时哑语。我还没有问过枫叶这个问题,而我在今天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两个小家伙的母亲,那么其实我也根本没有资格去替她们原谅才是。

    归根结底,这实在是很过分的事情。

    “哈......夏辉,连你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离开吧?”那是宛如自嘲般戏弄的语调,会让人由衷地感到伤心,就如同矢车菊她现在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墨菊她没有多想过什么......我本来也只是想要一个可以放下的理由而已......但你知道妈妈她说了什么吗?”

    “她......”我想起枫叶迄今为止的所有表现,从最初的相见到那一夜的畅聊,再回忆如今她坦白身份之后的话语,真真假假之间,竟也生出些许不安,“她说了什么?”

    “她说......因为她必须这么做......这么做也是最好的选择......”小家伙攥紧了拳头,流露出愤怒与不解的情绪,不过依然在努力抑制自己,喘着粗气,“甚至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哪怕是谎言也好......我只是想听听她关心我的话......可是并没有......”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但眼下重要的事情还是矢车菊,她需要一个依靠,所以我紧紧抱住了她,尽量给她足以抵御悲伤的力量,“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她不重要!夏辉......”仅仅只有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矢车菊和枫叶之间形同陌路,没有任何的交集,“我不关心妈妈怎么样了......我也不想要关心......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一辈子都要维持这样的关系......我、我不想要妈妈......也不需要她!”

    当血缘关系被扭曲为诅咒,所有应得的亲情与温暖都会变得不幸。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世上才会有那么多人甘愿主动去斩断这份联系,不论到底如何。

    “你找我应该不只是想要闲聊吧?”新海的深夜依然充满活力,但在每一处阴影之下,仍可以找到独属于自己的那份寂静,对我来说是如此,对枫叶来说也亦是如此,“还特意找到这种地方......是不想要被打扰吗?还是说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很秘密呢?”

    “你为什么要对矢车菊说那些话?”我没有心情说些铺垫的话,只是想要知道答案,但也没有办法去指责对方,因为在我的眼里她也是我们的受害者,“我的意思是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就连我也不行吗?”

    “......我说啊,夏辉,你知道什么叫做责任吗?”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反过来抛出另一个问题,然后就转过了身去,欣赏着不远处街道的眩光与虹灯,“假如你向另一个人负责,那么在责任尽了之前,你就必须为他负责到底......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是在说承诺吗?”虽然词意有区别,但我认为她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当然,我明白......但这不是回答,就算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连说些谎话去安慰她也做不到吗?”

    “那样只会在未来更加深深地伤害到她,夏辉。”枫叶轻轻摇了摇头,从她这副体态上,我完全看不出一点为人父母的影子,“就连将墨菊那孩子带过来,也是我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没错,我确实骗了你,但在现在这个关头上,我只能这么做。”

    “......你到底编造了多少谎言?”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少女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真的孩子,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以自己的目的为中心服务的,可谓是最让我无可奈何的一类,“前两年才到西南县、对大城市的风光憧憬、自学我们的语言......全都是假的吗?”

    “那倒是也不至于,至少大部分内容还是真的。”予以否认之后,枫叶侧过脸来看着我,就好像在打量着什么似的再三确认,感慨般叹了口气,“或者说,我所说的话其中的含义,与你所想的并不是一个意思......这样说,可以理解吗?”

    “那最后一个问题。”我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吐出埋藏于内心深处最为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因为它会伤害到很多人,也包括矢车菊和墨菊那两个小家伙,“你......真的是她们的母亲吗?”

    当绿灯放行的那一刻,车辆呼啸着音浪而过,似乎整座城市都会在这时抵达喧嚣的高潮,然后便在很短的时间内突然沉默起来,并计着冰冷的秒数度日,如此循环往复。

    “我的确是她们的母亲。”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原本火红的长发也在此时显得有些暗淡无色,只在背景的打光下升起原本的颜色,“但是,我从来没想过想要成为她们的母亲。”

    红灯亮起,我们之间的谈话就这样突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