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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泪葫芦弯 第第30章 富贵姐来了

    六月末的日头把青石板路烤得发烫,周美丽的碎花围裙兜着半袋没拆的薄荷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戳出细碎的影子。玻璃门内的风扇“吱呀”转着,卷着货架上“龙丰红烧牛肉面”的海报边角晃啊晃,她盯着门外那辆停在老槐树下的银灰色轿车,喉结动了动——车牌照是城里的,可车里下来的人,偏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腕子上的玉镯撞在藤编包沿,发出清凌凌的响。

    “前进啊!”她猛地转身,后背蹭到堆成小山的卫生纸货架,“你赶紧来我家超市门口!富贵姐——就咱们的合作伙伴李富贵,她回来了!”电话那头先是“哗啦”一声,像是什么文件摔在了桌上,紧接着许前进的声音带着笑颤:“你可别诳我,她上周还在微信朋友圈里说要去新西兰看极光——”话没说完就被男人的粗嗓门切断:“在你超市门口呢?我这就骑电动车!三分钟!”

    周美丽挂了电话,看见富贵姐正踮脚够老槐树上的蝉蜕,蓝布衫下摆扬起,露出半截浅灰的真丝衬裤。这场景让她想起二十年前,富贵姐站在村口大槐树下,举着喇叭喊“谁要跟我一起去深圳”,那时她的裤脚也沾着村里的泥,却比现在更有精气神。

    许前进的电动车“叮铃哐啷”刹在超市门口,车筐里的保温杯滚出来,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三圈。他跑得满脸通红,汗把老头衫的后背洇出个深色的“V”字,老远就张开胳膊:“我的个富贵姐!您这皮鞋尖都能照见人影,咋想起来回咱这土窝窝了?去年您寄来的腊肠,俺们到过年还没舍得吃完呢——”

    富贵姐转身时,玉镯在日光下晃出道白光。她指尖点着许前进的胸口笑:“你呀,还是跟年轻时一样,嘴甜得能粘住蜜。”说着从藤编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们带的深圳椰子糖,超市里卖的哪有现熬的香。”纸包递到周美丽手里时,她闻到了淡淡海水味,混着富贵姐身上的雪花膏香,像把旧时光掰成了两半。

    “姐这回可不是来串门的。”富贵姐靠着老槐树坐下,掏出个牛皮笔记本,封皮磨出了毛边,“在城里住了二十年,小区里的人连对门姓啥都不知道。上周去公园晨练,看见个老太太蹲在地上择菜,那菜叶子上的虫眼,跟咱村王大爷家的豆角一个样——”她忽然顿住,指尖摩挲着笔记本上的烫金字,“我想回来定居,度假村那片新盖的院子,可有带葡萄架的?” 许前进接话道,“有啊富贵姐,到时候咱们一起过去,你看上哪个随便挑!” 富贵姐说道,“大家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我做东,大家去农业社大锅饭行不行?” 周美丽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前进,赶紧上车!”

    富贵姐的车驶进“农业社大锅饭”停车场时,后厨飘来的柴火香让周美丽的鼻尖发酸。二十年前,富贵姐第一次带她们去深圳,在火车站旁的小餐馆吃炒河粉,也是这个味道——油锅里爆香的蒜末,混着铁锅与火苗碰撞的“滋啦”声,把穷日子都煎出了油花。

    “富贵姐!”大锅饭承包人桂芳系着花围裙冲出来,袖口还沾着面剂子,“您可算来了!当年您教我调的酒糟鱼配方,现在客人都得提前三天订!”富贵姐摸着门框上的铜铃笑,那是她当年从深圳寄回来的,说“听见铃铛响,就知道家里来人了”。铜铃在风里晃啊晃,惊飞了蹲在电线上的麻雀。

    包间里的八仙桌还是老样子,桌面的烫痕是许前进当年喝醉酒碰翻茶壶留下的。富贵姐把藤编包往椅背上一搭,就见周美丽忽然指着窗外的菜园:“还记得不前进?九八年发大水,咱村老弱病残都躲在这餐馆里,你桂芳姐把最后半袋白面蒸了馒头,我背着蛇皮袋去镇上抢挂面,回来时裤脚还沾着河堤的泥——”

    “咋不记得?”许前进往搪瓷杯里续了热水,茶叶在杯底打着旋,“您那会儿站在断墙上喊,说咱们村就像这口大锅,柴火越旺越经烧。现在倒好,您自己要当那守锅的人了。”

    富贵姐说道,“光阴似箭啊,我都好久没来这里吃饭了,好想念以前的时光,前进啊,把香玲叫来,大伙一起吃饭热闹!” 许前进赶忙推托道,“香玲就不来了吧富贵姐,她还得给和平做饭呢! 富贵姐说道,“赶紧的吧前进,这点家我还做不了主嘛前进?” 许前进只好拿出手机给香玲打电话,“富贵姐让你带着和平来大锅饭吃饭香玲!” 就听香玲那边说道,“这么客气干嘛啊富贵姐,那我们待会就到啊!”

    暮色漫进窗棂时,桌上堆起了空碗。富贵姐夹起最后一块酒糟鱼,鱼肉在筷子尖颤巍巍的,像极了她鬓角的白发。“忘了把二懒叔叫来了。”她忽然说,“还有蛮子姐,别让他在家吃泡面啊。”许前进刚要推辞,就见富贵姐把筷子往碗沿上一敲,玉镯撞出清响:“咋?姐当年在深圳管着五百号人,还做不了这点主?”

    香菱领着和平冲进包间时,和平手里攥着根没吃完的冰棍,奶油滴在富贵姐送的花布衫上。“瞧瞧,跟你爹小时候一个样。”富贵姐掏出绣着蝴蝶的手帕,轻轻擦孩子嘴角,“我在度假村附近相中了一个院子,后院能搭葡萄架,秋天结了果,你天天来摘,比超市卖的甜十倍。”和平忽闪着大眼睛,把冰棍往富贵姐嘴边递,奶油蹭在了她的蓝布衫上,却让那抹蓝显得更鲜活了。

    散席时,富贵姐把周美丽拉到槐树下,往她手里塞了个信封:“帮姐问问度假村的王主任,那套带石榴树的院子,能不能卖给我?姐老了,不想再租房过日子了。”月光透过槐树叶落下来,在她们脚边织成张碎银网,远处传来超市关门的“哗啦”声,混着谁家电视机里的梆子戏,把这夏夜的风都染得暖烘烘的。

    周美丽蹲在超市门口数硬币时,许前进蹲在旁边择韭菜,菜叶子上的露水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星星。“你说富贵姐这回,能住得惯?”她忽然问,指尖捏着枚沾着糖纸的五角硬币。许前进把韭菜往竹篮里一放,抬头看了眼度假村方向:“她刚才在车上说,把深圳的房子卖了,钱捐给村里小学盖图书馆。人啊,就像这老槐树,根扎在哪,心就往哪长。”

    夜风掀起超市的门帘,暖黄的灯光泄出来,映着货架上“欢迎光临”的霓虹灯牌。远处的度假村,有扇窗户忽然亮起,灯光里隐约能看见个人影,正往窗台上摆盆薄荷——那是富贵姐从深圳带回来的,说“闻着这味,就想起村里的夏天”。

    蝉鸣又起时,周美丽把硬币收进铁盒,听见许前进在背后嘟囔:“明儿得去给富贵姐送些蒜种,她院子里的地,该翻了。”她笑了笑,抬头看天,银河在老槐树梢流动,像条没断的线,把过去的穷日子、现在的烟火气,还有明天的新院子,都轻轻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