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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君不醉 第246章 临终嘱托

    寒夜凄凄,冷风如冰刀般肆意呼啸,允泽心焦似焚,直闯入府医房内,将酣睡的府医硬生生从被窝中拽将而出。将王瑜现下情形简单陈述清楚后,一行人于墨色夜幕下,跨马急行,一路疾驰,终在破晓曙光初现之际,赶至田庄。

    田庄之外,死寂沉沉。罗赢深知此次事态严重,亦为保庄子周全,更为应对后续种种麻烦,特意留下二十余名精壮侍卫在庄上值守。他们目光冷峻,如雕塑般散布在庄子各处,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允泽翻身下马,疾步上前叩门,敲门声震碎寒夜静谧。一侍卫高声断喝:“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其声冷峻,于寒夜之中更添几分肃杀之意。

    允泽沉敛嗓音,应道:“我乃林允泽,前来探视拙荆。”

    侍卫闻听,赶忙开启院门,刹那间,一股浓烈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满园尽染腥红。月光倾洒,映照地上暗红血迹,蜿蜒曲折恰似诡异赤蟒游走,令人悚然汗下。

    春山小脸紧绷,神色惶然,在前头领路,引着允泽匆匆步入王瑜居所。屋内,烛火明灭摇曳,光影憧憧晃晃。崔义娟正端坐床边,手攥一方温热巾帕,悉心为王瑜擦拭干裂双唇。她双眸红肿,满溢心疼与焦灼,凝视着气若游丝的小姐,泪水簌簌。

    春山抢步上前,唤道:“娘,林家三爷来了。”

    崔义娟忙抬手拭去泪花,起身行礼,道:“三爷请坐。”

    允泽仿若未闻,大步流星走近床榻,望着王瑜那苍白如纸、了无血色的面容,心急如焚,扭头急向府医张大夫呼道:“张大夫,速来一探究竟!”

    张大夫不敢有丝毫耽搁,疾步上前,将药箱置于桌案上,手指搭在王瑜纤细腕间,屏息凝神,细细诊脉。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唯余炭火的噼啪声与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张大夫眉头紧锁,缓缓收手,神色凝重。允泽见状,心猛地一沉,问道:“张大夫,如何?”

    张大夫面露难色,目光闪躲,嗫嚅道:“三爷,三奶奶所中之毒,乃断肠草…… 此毒药性极凶,已在体内肆虐良久,如今三奶奶脉象紊乱且虚弱不堪,老朽也无能为力……”

    允泽剑眉微蹙,凝眸望向张大夫,沉声道:“张大夫,无需避讳,直言何药可救。”

    张大夫面露苦涩,长叹一声,朝三爷拱手作揖,道:“三爷,非是老朽不愿竭力施救,实乃三奶奶所中之毒太过凶猛,已然无力回天。三奶奶她…… 恐难熬过今夜了。三爷有所不知,这断肠草绝非寻常单味草药可匹,竟是集那芹叶铁线莲、狼毒、钩吻等诸多致命毒物混炼而成,毒性繁杂诡谲至极。

    人若误食,仿若万千毒蚁刹那倾巢,迅猛啃噬五脏六腑。初始虽不至即刻殒命,然随着毒性漫延,周身气血逆行,经络皆为毒蚀损毁,先是遍体剧痛不堪,继而神智昏聩,直至生机断绝。老朽如今,唯能开些止痛之方,聊减三奶奶苦楚。”

    允泽身形一晃,颓然而坐,无力地摆了摆手,哑声道:“尔等皆退下,此处由我守着。”

    言罢,仿若周身力气被抽干,整个人靠向椅背,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王瑜,神色复杂难辨。

    崔义娟捧来一壶热茶,悄然置于案几上,又匆匆去安置张大夫,诸事停当,才回房歇息。这一夜折腾,早已令她疲惫不堪,沾枕即沉沉睡去。

    春山唤醒春燕,二人疾步奔往厨房。将那加了料的猪油与食盐尽数倾弃掩埋,又马不停蹄地清理庄上各处火盆灰烬,打来热水反复涤荡,不留一丝隐患。诸事毕,二人又匆忙生火煮饭。

    允泽目光呆滞地望着端来的饭菜,却觉索然无味,满心愧疚与愤懑如潮水汹涌,将他彻底淹没。

    他深知王瑜此番受苦,皆因自己而起。想当初,他替太子挡下那足以扭转局势的刺杀,引得三皇子一党雷霆震怒。那日长街之上,行刺他的黑衣人个个训练有素,刀剑寒光凛冽,行动间整齐划一,列阵从容不迫,分明是自幼精心栽培的死士。王顺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府上又怎会豢养这般人物?

    可王达亲口认罪,他又无确凿铁证指向三皇子,饶是薛大人亦是束手无策。允泽紧攥双拳,心中恨意滔天,男子间恩怨情仇,哪怕刀光剑影、生死相搏,他亦无惧,可如今这般行径,竟将毒手伸向柔弱女子,委实卑鄙无耻,令人发指。

    罗赢留下的一干侍卫,手脚甚是麻利,将那些山匪尸首迅速处置妥当,随后井然有序地清扫庭院。一桶桶井水倾洒而下,院中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很快便在水流冲刷下消散无形,仿若昨夜一场惨烈厮杀从未发生。

    薄暮时分,天空又悠悠扬扬飘起雪花,初时不过零星几点,转瞬便纷纷扬扬,似柳絮漫天飞舞。

    屋内,王瑜手指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眸,目光下意识搜寻,待瞧见靠在椅子上已然睡熟的允泽,嘴角不自觉上扬,绽出一抹欣慰笑意。

    他到底还是来了,在自己生死攸关之际,赶赴身旁,看来,自己于他心中终究是有些分量的。这般想着,王瑜满心柔情,瞧着允泽衣衫单薄,披风弃于一旁,应是赶来匆忙,不及穿戴齐整。

    王瑜奋力欲坐起身,想为允泽披件衣裳,刚一动弹,胸中一股汹涌血气瞬间翻涌,遏制不住,“哇” 地一声,一口黑血直喷而出。

    允泽本就睡得极浅,稍有动静便警醒,此刻听闻声音,瞬间瞪大双眸,只见王瑜正伏在榻边,大口大口吐血,允泽慌乱起身,于屋内扯着嗓子高呼:“来人,快来人呐!”

    春山正靠着正房外间软榻打盹,此番允泽前来未带仆从,他便主动留此,以便随时听候传唤。听到允泽急切呼喊,春山一个激灵,腾地从软榻上跳起,三步并作两步推开房门,忙问道:“三爷,小的在这儿,您有何吩咐?”

    允泽急切道:“快,快去请张大夫前来,快啊!”

    春山抬眼瞧见吐血的王瑜,心中一紧,不及回话,双脚仿若不听使唤,风驰电掣般往门外狂奔而去。

    张大夫匆匆而至,望着地上那滩黑血,眉头紧锁,上前两步,伸出三指为王瑜把过脉后,缓缓摇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允泽瞧在眼里,满心悲戚,无力地挥了挥手,让张大夫退下。随后,亲自走到桌案旁,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又端来痰盂,小心翼翼让王瑜漱了口。

    做完这一切,他轻声哄着王瑜,让她躺下好生歇息。可王瑜却执拗地要坐靠在床榻上,她目光眷恋地望着允泽,伸出手虚弱地握住他的手,气息微弱地说道:“允泽,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你,真好……”

    允泽心下骤然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沉声道:“莫要胡言,张大夫已然前去配药,你定会安然无恙。”

    王瑜气若游丝,嘴角仍勉力勾起孱弱笑意,轻声道:“三爷,妾身满心眷恋,不舍离去。纵有千般不舍,恐要先行一步,与您阴阳相隔了。洪五爷已被妾身灌下半包断肠草,料想此刻早已毙命。那些折辱妾身之人,亦皆横尸当场,妾身终得一雪前耻,报得大仇了。只是…… 三爷,妾身终究对不住您。” 言罢,眼眶泛红,珠泪簌簌滚落,恰似断线珍珠。

    允泽凝视着王瑜,缓声道:“是我连累了你,那帮恶匪本冲着我而来,却未料到累及你遭此惨祸,是我亏欠于你。”

    王瑜抬手,以帕轻轻拭去泪花,继而又道:“三爷,往昔是妾身行事乖张,屡屡去往维君姑娘跟前试探、寻衅,妄图令她疏离三爷。她那般明艳大方、心地纯善,三爷又对她情之所钟、意之所重,妾身唯恐三爷被她夺去,故而使出诸多手段,甚至遣人恶语相向,中伤于她。

    可妾身落难之际,维君姑娘并未冷眼旁观、袖手不管,她挺身而出,打退贼人,将妾身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还为妾身守口如瓶,温言软语勉励妾身好生度日。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至善至美的女子,好得让妾身心生妒意。”

    允泽听闻维君之名,心口痛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眼眸深处悄然泛起一抹哀伤之色。

    王瑜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妾身死后,三爷便去寻她吧。她是个好姑娘,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儿相伴余生。在妾身心中,三爷您便是那顶天立地的豪杰英雄,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此前妾身对不住她之处,便望三爷代妾身赔罪补偿,以全妾身愧疚之心。”

    允泽眉头紧蹙,出言打断:“你且莫要再言,留些力气好生歇息,药即刻便来。”

    王瑜凄然一笑,笑容中满是决绝之意:“三爷,那药本就是妾身使人调配,毒性如何,妾身心里有数,此番前来,便未曾打算活着回去。妾身死后,三爷便将妾身与这庄子一并焚烧了吧,再把妾身骨灰葬于灵湘寺旁梅林之中,让妾身也能日日聆听佛音,祈愿下辈子投胎,化作如维君那般美好的女子,再来与三爷相逢。下辈子,三爷选我可好?”

    允泽目光闪烁,不敢直视王瑜的双眼,侧过头去,说道:“你且安心养着,莫说这些丧气话,我去瞧瞧张大夫药可煎好。” 言罢,作势起身欲要离去。

    王瑜见状,情急之下,伸手死死拽住允泽胳膊,近乎哀求道:“三爷,妾身大限将至,您便再陪妾身说会儿话,可好?”

    允泽身形一顿,缓缓复又坐下,任由王瑜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热却驱不散此刻屋内的悲凉之气。

    王瑜说道:“庄上的人临行前已被妾身遣散离去,唯有崔嫂和她一双儿女决然留下,与妾身一道抵御山匪。他们三人是妾身早些年无意救下的苦命之人,并未卖身为奴,还请三爷妥善安置他们。”

    允泽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

    王瑜听闻,正要开口说话,胸口却再度翻涌,一口黑血夺口而出,且止也止不住。

    允泽眼眶微红,看着身形单薄的王瑜,僵硬地伸出手,揽住王瑜双肩。

    王瑜抬起眼眸,望着允泽,手缓缓摸向他的鼻梁、嘴唇,气若游丝地说道:“妾身能死在三爷的怀里,是妾身的福气,妾身走后,三爷如实同妾身双亲禀明缘由,妾身也已手书一封,妾身死后,让春山送去王府,想来父母不会怪罪于你。往后三爷,多多保重,妾身先行一步了......。” 说罢这些话,王瑜手一软,身子一松,已然没了气息。

    允泽抱着王瑜,轻轻将她放平,唤来崔义娟和春燕,帮忙为王瑜梳洗。

    平月此时听到正房内哭声,身中剧毒,躺在榻上的她,也心存死志,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王瑜所在房间后,一头栽倒在地。

    春山忙将她扶起,平月望着允泽说道:“三爷,还请您答允奴婢一件事,待奴婢死后,请将奴婢与小姐葬在一处,下辈子奴婢还要伺候小姐。”

    允泽点头道:“好。”

    平月疾步趋近王瑜身侧,眸中泪光隐现,柔声道:“小姐,且容奴婢片刻,奴婢这便随您同去。” 言罢,伸手探入袖囊,取出一把银剪,寒光一闪,决然向心口刺落。

    刹那间,血花纷扬,平月娇躯绵软,徐徐倾颓。周遭众人见状,惊呼声顿起,乱作一团。

    允泽仿若木雕泥塑,双眸圆睁,怔愣原地。眼睁睁瞧着平月香消玉殒,那刺目殷红汩汩涌出,须臾间便漫染了地面。

    待妥善安置了王瑜与平月尸身,春山不敢有丝毫耽搁,快马加鞭将书信呈至王府。王璬与夫人齐氏阅信后,脸色骤变,匆忙备车,直奔田庄而来。

    一路上,齐氏以帕掩面,泣不成声:“老爷,我苦命的瑜儿啊,怎就遭此横祸?”

    王璬面色铁青,紧攥双拳,沉声道:“且到庄上看过究竟再说,我定要彻查此事!”

    马车疾驰,不多时便至田庄门前。王璬与齐氏未及等仆役搀扶,径直跃下,大步迈入庄内。所过之处,皆是血腥之气,齐氏脚下一软,险些昏厥,幸得丫鬟扶住。

    齐氏在内室见到已逝的王瑜,泣不成声,悲痛欲绝。

    王璬强压怒火,喝问道:“庄上管事呢,究竟发生了何事?把详情一一道来!”

    春山匆忙上前,躬身行礼,声音略带颤抖:“大人,小姐此前已将庄上众人尽数遣散,还望大人移步入内,容小的细细禀明。”

    王璬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目光如霜刀般扫过屋内寥寥数人,寒声下令:“此间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许擅动分毫!待本官查明真相,但凡稍有牵连者,定不轻饶!”

    此时,允泽仿若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呆呆地立在一旁,眼神空洞无神。王璬眼角余光瞥见,顿时怒焰滔天,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允泽衣领,怒目圆睁,厉声斥道:“你这混账东西!我将女儿交予你,她怎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允泽身形一晃,嘴唇嗫嚅,半晌才喃喃低语:“我…… 我当真不知此前发生何事,今日凌晨得到信,匆匆赶来……”

    王璬冷哼一声,嫌恶地甩开他,转头望向夫人,语气稍稍缓和,却仍难掩悲痛:“先带瑜儿回林府,将灵堂布置起来,我定要将那幕后黑手揪出,碎尸万段!”

    允泽嘴唇微动,轻声道:“王瑜临终之际,留下遗言,说要将她与这庄子一同付之一炬,再把骨灰葬于灵湘寺周边梅林之中。”

    王璬听闻,心中仿若被重锤猛击,一阵剧痛袭来,他强撑着心神,伸手指向春山,沉声道:“你,随我进来。”

    春山垂首,亦步亦趋地跟着王璬踏入室内。良久,二人才缓缓踏出屋子。

    王璬径直走到允泽面前,目光灼灼,开口道:“瑜儿可曾交予你一封信函?在何处?”

    允泽仿若梦游之人,木然地伸手入怀,摸索片刻,掏出一封素笺,递向王璬。

    王璬双手微颤,接过信函,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急切地扫过信上内容,须臾间,泪水夺眶而出,那压抑已久的悲恸如决堤洪水,汹涌而出,令闻者落泪,观者伤心。

    他身形摇晃,若不是身旁春山及时扶住,险些便要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