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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君不醉 第275章 另有图谋

    陆言卿踉跄着退出陈府,那袭石榴裙已被泥尘污了边角,鬓边一支累丝嵌珠钗也歪斜欲坠。

    待回到运来客栈时,她狠狠拂过妆台,只听 “哐当” 几声脆响,青瓷茶盏连带着茶托砸在青砖地上,碎作几瓣。

    立在一旁的半夏与桂枝互觑一眼,皆垂首默默拾捡碎片。正此时,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轻轻叩响,店小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夫人可是有何差遣?方才听着屋内有声响,莫不是手滑打碎了器物?您且在榻上安坐,小的这就唤人来清扫。”

    陆言卿斜睨半夏一眼,那目光阴冷,惊得半夏慌忙起身扬声应道:“有劳小哥挂心,不过是失手碎了茶盏,不劳烦多派人手,我等自会收拾。”

    话音未落,已从袖中摸出一两碎银隔着门缝递将出去,“这点心意权当赔补器物,剩下的小哥且买些果子吃茶。”

    门外的店小二掂着银子笑得眉开眼笑,连声道着 “夫人客气,您若有事尽管差遣,小的随时恭候。”,脚步声渐次远去。

    陆言卿望着地上未及收拾的瓷片,忽然抬手拔下鬓边那支累丝珠钗,狠狠掷在妆奁上,金珠相撞发出泠泠声响,倒比那碎裂的茶盏更添了几分寒意。

    这运来客栈的伙计之所以如此殷勤,原是昨日陆言卿一入店便掷出一锭金元宝,言明要包下整座客栈一月。且不论那白花花的银子,单是她随手打赏下人的碎银,便抵得寻常伙计半月的月钱。

    如今店中住了这等挥金如土的主顾,哪有不尽心伺候的道理。

    桂枝掀帘觑了眼廊下,见小二伙计都隔着三丈远,才垂眸压低声音道:\"夫人,明日还得上林府走一遭。如今户部尚书是林家二公子,工部侍郎是林家三公子,两位爷都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这漕运的差使归户部总领,先前的万尚书虽是个肯办事的,到底是个银样镴枪头,殁了倒也干净。两位公子与您是嫡亲姑表兄妹,您回了京上门拜访,他们断没有推拒的道理。\"

    她用帕子拭去妆台上的茶渍,续道:\"若想从官窑里再挪些物件出来,少不得要工部通融。如今营缮司郎中陶安平已收了咱们的好处,单等工部批文下来。可自打李邦彦那档子事发作,工部的巡检司查得越发紧,往常走的偏门都堵死了。若能说动三公子安插些人手进去,往后取货便如探囊取物。\"

    说到此处,桂枝声音更轻:\"当年侯爷与夫人的身后事,可是林家两位公子亲力亲为操办的,单是那棺木便选了上佳的阴沉木,可见二位公子皆是念旧重情之人。\"

    陆言卿捏着颗金橘,指腹碾着橘皮上的纹路,眉头紧蹙。

    她此次并非为替陆逸辩白才返京,这些年早有风闻传入耳中,她兄长那混不吝的行径只叫人面上无光 —— 好好的簪缨贵胄,偏要迷恋烟花女子,父母妻儿全都不顾,成日里只想风花雪月。哪户高门长辈容得下这等做派?

    指尖的金橘被碾出汁液,她抬眼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桂花,想起公爹盛开雄的话仍如针芒在背。

    听闻广宁侯府获罪抄家时,她原已备下车马欲回京鸣冤 —— 如何信得父亲那等闲云野鹤之人会犯下灭门大罪?然公爹盛开雄在书房屏退左右,声如寒潭:\"陆光周的罪证铁证如山,连我亦被牵连其中,你父亲怕是保不住了。\" 说罢捻须长叹,\"但陆逸的性命,我必当设法保全。\"

    这话里藏着的机锋,她如何不明白?公爹是怕陆光周攀咬供出盛家,虽说盛家盘踞淮安三十余载,根基深厚。新皇初立一时也动不得,但终究要未雨绸缪。是以去岁比往年多缴了百万两税银,专为保陆逸周全。

    如今新皇赵锦曦龙椅未稳,纵知周家私运官窑器物往高丽国,其间必借漕运助力,赵锦睎也只敢动周家,却不敢轻动盛家分毫。

    皆因漕运总督手握重兵,不仅辖制各卫所,更统管旗、绿、漕标三营,便是淮安城守诸营亦在其麾下。

    新皇纵有打压之心,碍于这盘根错节的军权势力,终究是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那百万两税银呈入国库,又有皇后薛安之、承祥侯罗赢、陈季昭等人轮番进言为陆逸说项,新皇方顺水推舟网开一面。

    赵锦曦心中亦明了:皇后与承祥侯、陈季昭等人,并非真心为陆逸求情。彼时陈维芳尚未与陆逸和离,若陆逸被判死罪,陈维芳与其一双儿女自当连坐,难逃一死。

    毕竟谋逆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向来讲究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个,若无 数方势力从中斡旋,陆逸岂能保得性命?

    陆言卿斜倚在软榻上,鎏金香炉里的沉香正篆着轻烟。公爹命她回京斡旋,原是要在六部九卿间重织人脉,尤其户部与工部 —— 他不便出面,而陆家与林家原是姻亲,她出面许以重利或可事半功倍。

    从陆逸口中得知陈维君与林允泽有情后,她便先去了陈府。原想先发制人,以接回睿泽、云初为由头,逼迫陈府低头与她讲和。

    她早有盘算:林允泽对陈维君情根深种,而陈维君又素来顾念胞姐陈维芳的心意 —— 可借此让林允泽在工部行些方便、安插亲信,说不定能顺势挟制林景泽在户部也做些安排,甚至谋得更多权柄便利。未曾想,这筹谋竟被半道杀出的长宁郡主搅了局!

    素闻郡主性情直爽泼辣,向有口无遮拦之名,怎的在陈府却与众人相处如此和睦?这肖玉凤不是最重视规矩脸面之人吗,怎会容忍长宁郡主那般性情之人?想来这郡主以权压人惯了,那肖玉凤也只得隐忍一二吧。

    这陈府的门道看来需另作筹谋,不若先往林府一趟,探探两位兄长的口风。

    她将金橘掰作两半,酸甜的汁水染得指尖生香。

    重新净了玉手、匀了铅粉,对镜梳罢凌云髻,陆言卿携着半夏、桂枝二人,往街市选购明日往林府所需的礼品。

    是夜陈府膳堂撤去残席,肖玉凤方提起白日陆言卿到访之事。

    陈季昭将茶盏轻轻搁下,唇边勾起一抹冷峭笑意:\"我早已遣人紧盯陆逸行踪,他手中那十万两银票的去向,正是我暗中透露给黑风帮的。本欲借这帮匪之力除去此人,既能让皇上安心,又可保我陈家不落把柄,未曾想三妹妹竟有如此胆量,瞒着众人放了那厮生路。\"

    言罢,指节轻叩桌面,发出清越声响,\"陆逸此人于皇上而言,终究是心腹大患。如今他躲至淮安盛家地界,我等一时之间也难以下手。\"

    陈奎年听闻此言,面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将手中茶盏掼在案几之上。只听 \"咔嚓\" 一声,青瓷盏底裂开一道细缝,旁边侍立的丫鬟见状,吓得浑身一颤。

    \"君儿这丫头,简直不知轻重!\" 陈奎年怒声说道,\"陆逸那笔钱财,岂是能随意触碰的?当初给那五万两银票,不过是看在芳儿的面上,堵住外界众人之口罢了。哪有父族获罪,当即就行和离,稚子还随母居住外家的道理?\"

    说罢,他抓起另一盏冷茶,猛地灌入口中,喉结在锦缎衣领下重重滚动。\"如今即便将银票追回,外头只怕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我陈府表面上救济落难亲戚,背地里却诓骗人家的养命钱。\"

    茶盏顿在桌上时,几滴茶水溅了出来,\"更糟糕的是,叫陆言卿那丫头抓住了这把柄,今日竟登堂入室,前来兴师问罪!\"

    维君缩在角落,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赵予娴见她可怜,便上前打圆场:\"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三妹妹也是不想平白无故让陆逸那种人得了去。哪有欺负自家姐妹之后,还要给仇人送银子的道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怕的。那陆言卿若再敢上门,我自有办法收拾她。\"

    陈季晖缓缓开口:\"先皇在位之时,便有意更换盛家的漕运总督之职。只是他家关系势力盘根错节,一时之间难以撼动。在淮安地界,盛家俨然已成一霸。说起漕运总督盛开雄,当年三皇子赵锦旭私售官窑瓷器与高丽一案,至今仍是悬在京城的一桩迷障。水运路径虽有周家明面上押运,然而运河十三道关卡盘查素来严苛,那些官窑瓷器与琉璃瓦究竟是如何瞒天过海,经由海道运往高丽的呢?\"

    陈季昭淡淡说道:\"当年皇上还是太子时,曾在东宫掷碎茶盏,指节叩击运河舆图,怒道:'' 盛家世代盘踞淮安漕督府,这水路上的勾当,怕是连水底的鱼虾是公是母,他们都摸得一清二楚!'' 更令人瞩目的是,广宁侯府小姐嫁与盛家公子盛光伟那日,红妆十里送入漕督府,运河上往来船只皆悬挂红绸,那番张扬之景,竟胜过皇子娶亲。如此阵仗,早已惹得皇上心生不悦,只是在等待时机收拾他们罢了。\"

    季晖指尖摩挲着茶盏冰裂纹:\"半年前盛开雄奏报运河 '' 水老鼠 '' 劫镖,皇上遣御史查探时,沉江镖箱里除三箱苏绣贡缎外竟是空壳 —— 盛家若行得正坐得端,何必使这贼喊捉贼的伎俩?\"

    季昭望着窗纸上晃动的竹影,沉声道:\"陆言卿此番回京,明面上是为陆逸讨公道,实则怕是冲着林家去的。林家二公子林景泽掌管户部金仓,而漕运每年上缴的粮食、税银,正是经他手入的国库。林家三郎林允泽在工部当差,若想从官窑倒腾出些精瓷好物,少不得要借重工部的人脉关节。\"

    季昭凝望着案头跳动的烛火,开口说道:\"皇上还是太子时,监国期间曾收到密信,盛氏一族漕运船只的暗格之中,所藏之物并非寻常私货 —— 竟是钤着户部朱印的空白税引。\"

    陈奎年指尖摩挲着颔下长须,目光沉沉道:\"想那万青岳抄家之时,单是地窖便掘出百万两纹银,更兼琳琅珠玉不计其数。如今且看林家两位郎君能否守得住本心,别被这泼天富贵迷了眼才是。\"

    肖玉凤望着缩在墙角缄默垂首的幺女,纤手轻扬罗帕叹道:\"罢了,俗务且搁至明日再论,都回房安寝去罢。\"

    林府内,俞瑶将描金拜帖呈至林景泽手中,指尖叩了叩帖角流苏道:\"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也不知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林景泽打开帖子瞅了一眼,说道:\"明日她若登门,好生接待便是。\" 言罢转身离开,径入恒芜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