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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成刺客,先杀我夫君? 第141章 灼心

    苏羡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觉得唇舌不用于说话时,反而是更好的表达情绪的利器。

    就像此刻,不用眼睛,她凭着感觉便能在黑暗中找到他嘴唇的位置。

    她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满意地躺了回去。

    多么奇妙,她忍不住想。

    明明只是两瓣嘴唇相碰,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愉悦、担忧、珍重、爱怜……千百种不同的情绪不用话语,只是这一个短小的动作,足以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情绪。

    脑子中的想法停不下来,越冒越多,朦朦胧胧的睡意就像晨雾遇见了太阳,飞快消散,感官却灵敏得像是偷偷张开了触角。

    他们依旧还未进行言语的交流,可她几乎笃定的发现,因为这一个吻,方才两人之间的紧绷与不安已然消失,他与她的身体都逐渐放松下来。

    苏羡十分自然地伸出手,重新与他相拥。

    谢云华的一只胳膊自她脖颈下穿过,手掌落在她的脑后,一下一下,温柔轻抚。

    “夫人,回靖国之后,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三个字轻而慢,勾得她心尖兀的一颤。

    她听到船外群蝉齐鸣,船身破开江面时水波轻漾的声音。

    在这一刻,苏羡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一辈子,那么余生好像也变成了一件十分值得期待的事。

    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她与这个世界,有了切实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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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羡立在甲板上,眺望着远山近水,随着船的前行,山水也似一刻不停地奔走着。

    船已出宁入靖,江上的风景始终秀丽,但人早已无心赏景。

    为了赶路,这条船几乎一直在水上,没了最初两日的新鲜劲,再美的景致也很难敌过人想要脚踏实地的心情。

    除了这种本能的渴求,她始终在经历退潮的心境还有另外的原因。

    她看向始终站在她身旁陪伴的人。

    谢云华最近又消瘦了几分,江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鼓胀胀,却越发衬得他身形单薄到有几分伶仃。

    他向前望着,视线却并没有一个落点,神情郁郁,看起来思绪已经不知飘飞到哪里去。

    自从船只进入靖国以后,他这般出神的频率越来越高。

    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谢云华转过脸来,唇边浮起一个笑。他很自然地牵起苏羡的手,柔声问:“是不是累了,要进去歇会儿吗?”

    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很好看,却压不住眉眼间的忧色。苏羡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牵着他往船舱内走。

    船舱内,书案上压着一封信,是今早云隐拿来的。

    苏羡看过那信的内容,记录着靖国西南的情形:

    “西南之境,大抵皆反,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见官则诛,抽肠扒皮,更有脔其肉而食之……”

    谢云华的视线落在那封信上,又刻意转开。

    苏羡注意到他的动作,要去拿信的手在袖管内蜷了蜷。她垂眼想了片刻,还是走到书案后,移开镇纸,将信件抽了出来。

    她每一步都做得很慢,试探着谢云华的反应。见他始终未出声阻止,她又将信一点点展开,摆在了两人之间。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苏羡问道。

    “西南造反,皇兄派去镇压的魏坚是这几年他一手提拔的干将。”谢云华喉结滚动,“加之皇兄这几月向通宁不断增兵,车骑将军岑复镇守,有意攻打宁国。如今兴安内部的兵力正相对薄弱,于我而言,算得上好消息。”

    “可你并不觉得这是好消息。”苏羡平静地陈述。

    她盯着信上后半部分的内容,白纸黑字仿佛扭曲着成了具象的画面:“……青烟绝突,白骨盈壑。官军行止之处,火炮连天,人迹断绝。父子兄弟而不相顾,已嫁之妇、及笄之女,弃于途中,百钱难鬻……”

    沉默在二人之间流动,船舱内光线昏暗,带着灰调的光笼在谢云华的脸上,让他眉宇间的郁色更加明显。

    “在玉京城外赈灾时,我仔细看过账册。从玉京到洛津,乞丐流民遍塞道路,既是天灾,亦是人祸。”

    半晌,谢云华开口道,声音滞涩。

    “旱灾蝗灾,致使百姓无粮;上下贪墨,赈济不力,无粮无种,他们才只能背井离乡,成为流民,地因此荒着无人耕种,来年便更缺粮。”

    他想起玉京城外用一口米汤吊着气,捧着一把种粮要被带去八百里外开荒的流民。

    一招算不得高明的安抚之计。

    “饥则思乱,宁国现下的状况,饥民起事,陷入动乱几乎是必然。”谢云华眉头紧锁,“这种情况下,林鹤堂唯利是视,选择篡位,犹如烈火烹油,宁国国祚不久。”

    他对上苏羡的眼睛,苦笑道:“我原以为,靖绝非如此。”

    谢云华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过去这些年,虽然鲜有人真的相信,但我的确未想过夺权篡位。”

    “我信。”苏羡小声插话。

    他眉头松了几分,露出极淡的笑意。他看到苏羡眼中流出的担心,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怕是不大好看,将苏羡的手笼在手心轻轻捏了两下,示意自己无事。

    “一方面,是学过的那些礼法告诉我我该恪守君臣之道,无论过去的身份是怎样,其实我始终只是臣子。”

    “但也因为,我相信皇兄可以成为明君。”

    “他个性强硬,对内高压,有时的确过于偏激,我有听闻一些官员私下关于‘官不聊生’的抱怨,但这并非全然是坏事。”

    “对于百姓,他曾信奉要藏富于民,减征薄赋,国库反而更加充盈。”

    苏羡略感意外,眉毛微挑,瞳仁都扩大几分:“我原以为……”

    “原以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暴君?”

    谢云华替她补充了未说出口的后半句,似在玩笑,神情却更加黯然。

    “或许,在百姓眼里,他大概的确如此……”他的视线再次落到那封信上,“宁之乱,尚因三分天灾,而如今靖西南之乱,却皆因人祸。”

    “在宁任职这几月,时间虽短,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我看见了一些从前未能看见的事。”

    “官场之上,层层下压,圣意一旦下达,无论能否做到,以何种方式,底下的人总要绞尽脑汁办到。上面可能只是随口一句想去做,传话下来,往往就成了必须做到。以皇兄对待百官的严苛程度,这种情形在靖只怕更为严重。”

    “但即便是底层的小吏,也能被百姓尊称一声‘官爷’。官员为了政绩以大压小,终究是一层一层落在百姓头上。”

    “而当上面要求过多,又无资源调拨……最终就成了西南的现状。”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疲惫。无需多看,信上的内容已经印在了脑海里,其中提到,百姓鬻儿卖女,卖屋露处,多是因为官府放贷,百姓被逼借贷又无力偿还。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两年前推行的停发公廨金制度。为避免贪墨浪费,谢云朗决定改发公廨金变为只发部分本金,由官府放贷,以利自养。

    谢云华望向舱外,天气阴沉,江水看起来也灰暗寥落。

    “那时我未能看出问题,满朝几乎无人反对。我在想,是否真的没有一人看得出这背后的风险——官府运转无法避免开销,百姓就算无需借贷,也会被逼得以高利借钱——与明抢又有何异?”

    “还是因为,朝中无一人敢提?于是这两年来,一步步纵容皇兄行事愈发偏激?”

    苏羡对上他的眼睛:“所以你想只做他身边直言上谏的臣子?”

    “不是。”谢云华无奈地弯了弯唇角,“这条路我已经努力过了,我知道它行不通。”

    “可是,”他神情中的郁色更甚,“我怕西南之乱只是开始,若靖狼烟四起,我此时夺权,是否又与林鹤堂如今所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