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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灰夜 第946章 《还魂榔》

    那天晚上,咸腥的海风呼呼地卷过礁石滩,跛足少年阿民拖着渔网,脚步踉跄地往前走。月光洒下来,他瞧见妹妹阿珍蜷缩在破船旁边,脖子上淤紫一片,就跟蛇缠在上面似的,那是渔霸周大坤的爪印,都烙在她单薄的肩头上了。原来啊,三天前阿珍拒绝给周家当妾室,就被拖进礁洞给凌虐致死。阿民紧紧攥着她冰冷的腕骨,摸到一枚生锈的船钉,钉头还刻着周家商船的“坤”字。这时候阿珍有气无力地说:“哥…水榔…”她涣散的瞳孔里映出漆黑的海面,那里头浮着周家特制的沉尸棺,渔民都叫它“水榔”。潮声呜呜咽咽的,阿民一咬牙,把船钉刺进自己掌心,血滴渗进沙砾,就像绽开的咒纹。

    周家的水榔是用浸透尸油的铁杉木做的,棺里面还钉满了倒刺。有一回阿民潜到周家船坞,正好撞见周大坤的儿子周天宝狞笑着封棺。这小子还恶狠狠地说:“贱骨头喂鱼虾,魂都锁在榔里!”就在榔棺要掉进漩涡的时候,周天宝把阿珍右手尾指给斩下来,塞进自己怀兜,还得意洋洋地说:“老子集满十根就炼阴财蛊!”阿民眼睛都瞪裂了,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棺缝里溢出一缕湿发,缠住了周天宝的脚踝,一个浪头猛地把他拍进了礁群。当天夜里,阿民在妹妹坟前埋下沾了血的船钉,有个老通灵婆扯着嗓子说:“头七夜,子时潮,冤魂踏浪归……”

    到了第七天,暴雨倾盆而下。阿民按照通灵婆的嘱咐,把阿珍的绣花鞋绑在纸灯上,放到海流里。眼看着子时就要到了,周家祠堂突然闹起了骚乱,供桌上的周氏祖宗牌位“噼里啪啦”地全裂开了,烛火也变成了幽绿色。周大坤冲出门,大声咆哮,就看见引魂灯正朝着礁石滩漂过来,灯影里竟然映出阿珍浮肿的脸!他赶紧喊:“快斩灯绳!”周天宝挥刀砍向海面,可那刀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绞进了浪里。阿民躲在岩后,瞧见阿珍的尾指从周天宝衣袋里钻出来,爬进了他的耳蜗。

    当天夜里,周天宝就发起了高烧,说胡话,还一个劲儿地抠抓自己的耳道,喊着:“指甲…在刮骨头!”郎中从他耳朵里挑出半截断指的时候,他的左耳已经溃烂生蛆了。更吓人的是,他胸口还浮现出齿痕,就好像被无形的利齿啃噬一样,每天还会多一道。周大坤赶紧请道士来贴符镇宅,可那符纸没火就自己烧起来了。到了第三夜,周天宝惨叫着撞破房门,胸前七道齿痕拼成了“榔”字,血肉里头还嵌满了细碎的铁杉木刺。他一边撕开衣襟尖叫,一边说:“她…从水榔里爬出来了!”这时候,背后窗棂上,一道湿淋淋的手印正缓缓浮现。

    从那以后,周家的仆役接二连三地暴毙。厨娘被鱼骨噎住喉咙,窒息而死;账房淹死在浅水桶里。每具尸身的右手尾指都没了,伤口平整得就像刀削的一样。渔民们都传言说阿珍的怨灵在集指炼蛊,周大坤这才发现儿子私藏的九根断指不见了。有个暴雨夜,周天宝房里传出锯木声,大家破门进去一看,他正拿着柴刀砍自己的尾指,还痴痴地笑着,嘟囔着:“凑够十指…换我命…”血泊里泡着半截水榔残板,上面刻着“周天宝”三个字。

    有一天,周家的船队突然遇到鬼打墙,浓雾里总能看见阿珍坐在礁石上梳头。大船“坤号”在风平浪静的时候竟然翻了,捞起来的船员疯了似的喊:“铁杉木!满船都是倒刺!”周大坤赶紧开仓查看,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原来囤积的百具水榔棺木全裂开了,棺里面还渗出腥臭的海水。这时候,他手背突然被冰冷的五指扣住,一回头,阿珍的尸身竟然坐在主位太师椅上,腹腔里塞满了周天宝私藏的断指。阿珍歪着头,露出腐笑,说:“爹…”“儿郎们等您…合棺呢。”

    周氏祠堂的烛火“呼”地一下灭了。周大坤被一股力量拖向最大的那具水榔,棺里的倒刺勾住了他的皮肉。黑暗中传来周天宝的哀嚎:“爹!棺底有字!”火折亮起来的一瞬间,大家看见周天宝被钉在棺底,胸口压着刻咒的铁杉木板,上面写着“血亲祭,怨魂息”。周大坤一咬牙,把儿子推过去挡棺,可倒刺却把父子俩都给贯穿了。血漫过咒文的时候,阿珍的身影浮在血泊上,浅浅一笑,说:“锁亲魂,镇永世。”

    暴雨刚停,礁滩上就浮出了周家父子的尸身。他们右手尾指都没了,周天宝胸腔里塞满了铁杉木屑,周大坤口鼻被黑泥封着。更奇怪的是,他们心口各放着一只纸船,船身是用祠堂族谱叠成的。渔民们赶紧焚香避祸,阿民一个人坐在破船里,把十根断指埋进阿珍的坟冢。月光照在碑上新刻的闽南谣上:“水榔沉,冤魂升,十指还,孽债清。”潮汐退去的地方,一道跛足脚印越走越远,身后礁石上,缠着湿发的船钉闪着冷光。

    三年之后,荒废的周家船坞突然起了大火。火场中央,百具水榔棺木堆成了塔状,焦尸蜷缩得像婴胎一样。幸存者哆哆嗦嗦地指着灰烬里的焦黑木牌,说:“是…是镇魂咒的反噬!”原来周家为了赚钱,曾经把还没死透的渔民封棺沉海。阿民站在远礁上,冷冷地转身,怀里阿珍的牌位沁出血珠。当天夜里,渔民们看见浪尖上浮出无数苍白的手臂,托着燃烧的纸船漂向深海。

    阿民的小屋空荡荡的,只有木桌上刻着闽南咒诀。渔村渐渐传开,说他成了“守榔人”,专门给沉棺冤魂引路。有个胆子大的人趁夜掘开阿珍的坟冢,却看见棺里整齐地码放着百枚生锈船钉,钉身拼成浪纹,中央两枚长钉交叉,这不正是当年周家父子的夺命凶器嘛。海风吹过,钉阵嗡嗡作响,就像在哭泣,礁滩上永远不干的水痕,一年到头都蜿蜒成“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