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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灰夜 第750章 《印尼:尸油灯》

    雅加达老城区的雨季,那股霉味就跟牛皮糖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苏芳呢,正跪在蜡染工坊的染缸前,那指甲缝里渗出来的靛蓝颜料,看着就跟凝固的血管似的。上个月,她爹在唐人街巷口被三辆摩托车给撞死了,那时候她正给第六块布涂蜂蜡呢,工头说这布是给荷兰商人定制的万隆大丽花纹样。

    这时候,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男人走过来,把一份文件“啪”地拍在染缸边上,铁锈色的污水溅到了泛黄的纸页上。他说道:“苏芳小姐,这是你父亲抵押的地契,连本带利还差两亿盾。”

    二十米外的佛龛前,她妈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苏芳一转头,就瞧见她妈举着个打翻的铜制油灯,暗红的液体顺着神像的金身流进了香灰里。这灯是她爹从巴厘岛带回来的古董,灯座上还刻着蜷曲的爪哇文字。

    到了深夜,丹戎不碌港飘着一股腐烂海藻的怪味。苏芳跟着一个穿纱笼的老妪,在集装箱迷宫里穿来穿去。有个生锈的铁门,上面全是指甲抓痕,门缝里还飘出一股类似椰肉发酵的甜腥气。

    老妪用布满刺青的手指点了点灯座上的梵文,说:“用这个点燃尸油灯,七天内会有人替你偿债。”说完,她佝偻着背把一个玻璃瓶塞进苏芳手里,瓶里的油脂泛着诡异的彩虹光泽。

    结果到了第四天清晨,她妈就不见了。苏芳发现佛龛前的油灯亮着青色火苗,灯油少了三分之一,瓷砖上还留着带咸腥味的潮湿脚印,一直从玄关延伸到后巷的下水道口。

    第七夜,暴雨“噼里啪啦”地往下倒。工坊外传来达姆鼓的震动声,苏芳紧紧握着油灯,躲在染缸后面。就瞧见十二个赤着脚的孩童抬着竹轿,在水里“啪啪”地走来。轿帘一掀开,她一眼就认出纱笼下她妈那浮肿的脸,可那脸就跟接触不良的霓虹灯似的,在人皮和腐肉之间闪烁。

    “还差最后三滴。”老妪的声音混在雨里,枯爪子突然就扣住了苏芳的手腕。油灯“轰”地爆出刺目白光,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分裂成七个挣扎的人形,最右侧的轮廓分明就是失踪三天的染坊女工阿米娜。

    停尸间里,荧光灯管“滋滋”地响个不停。苏芳用镊子夹起她妈右眼窝里的蛆虫,法医说这是港区常见的绿头蝇幼虫,可她分明看见虫体表面浮现出爪哇字母,就跟她爹留下的古灯上那些蜷曲的经文一样。

    突然,油灯自己就点燃了,青色火焰中浮现出老妪狞笑的脸:“你以为契约对象是放贷人?”灯油泛起血泡,映出十二个孩童抬着竹轿走向港口的画面,每个孩子的天灵盖都插着细长的银锥。

    苏芳在巽他海峡的渔船上醒来,就听见油灯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掌舵的渔夫左耳没了,伤口处爬满透明虾蛄,他说:“巴韦安岛的降头师等了二十年,终于凑齐十三具阴年阴月生的祭品。”

    月光“唰”地割开浓雾的瞬间,她看见海面下悬浮着无数倒立的人体,脐带般的海藻把他们连成星座图案。油灯火苗突然指向东南方,那儿有艘由人骨拼成的帆船,船头站着个穿她妈纱笼的无面人。

    降头师的木屋建在榕树气根编织的蛛网上,腐烂的经幡垂落在苏芳肩头。屋里三百盏油灯组成曼陀罗图案,中央肉色莲花里嵌着十二张人脸,她妈浮肿的脸在最外层花瓣上蠕动着。

    降头师把手指插进莲花,扯出条沾满粘液的脐带,说:“你父亲抵押的根本不是地契,他二十年前就献祭了你的双胞胎姐姐。”油灯突然迸溅火星,苏芳后颈浮现出对称的胎记,就像被人生生撕开过。

    苏芳把油灯按进降头师胸腔的时候,数百盏灯同时“砰砰”爆裂。燃烧的尸油汇聚成河,倒映出血色满月中重复的场景:二十年前,襁褓中的自己正在啼哭,她爹用铜灯烙断双胞胎姐姐的脐带;十二年后,穿纱笼的老妪在港口放下骨舟,船头无面人披着她妈的纱笼。

    榕树气根突然勒紧她的脖颈,苏芳在窒息中看见最后画面:自己的尸体成了新的人肉灯芯,三百个燃烧的苏芳在火海里手牵手跳起黎弓舞,而雅加达的雨季,就跟没个完似的。

    后来,新搬来的荷兰商人推开蜡染工坊大门,货架上摆满印着大丽花纹样的布匹。佛龛前的铜制油灯突然自己燃起来了,青色火苗中浮现出苏芳微笑的脸。窗外十二个赤足孩童抬着空竹轿走过,沥青路面留下带咸腥味的潮湿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