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秽玉皇后 第7章 无妨,记恩便是

    夜半三更,从永昌宫内闪出几道人影……三前一后,鬼鬼祟祟的朝着外围宫北窜去。

    绕过大膳房,前面的三道人影迅速消失在菜园后方。至于后到的那人……先是摸到菜地去瞎转了好几圈,然后才在怀中的幼犬的指引下发现了地库的入口,随即也悄咪咪的跟了下去。

    借着地库内烛灯的光,卞、莫三人终于看到存放着中秋赐菜的‘玉龙间’的大门。

    莫家兄弟转动起外墙上的机关锁,打开了厚重的石门,领着卞沧临走进这冷如寒冬的冰窖。

    举起入库时随手拿的一盏烛灯,卞沧临点亮了墙上的火道,那些被镶在火道里的煜豆顿时燃了一片,散出白生生的亮光。

    “碗!”卞沧临盯着被放置在冰块中央成片的赐食盒子,伸手向身边的莫慎言讨要东西。

    与此同时,莫慎行则兴奋的站在其中的一个食盒旁,朝他们直招手:“这儿呢,这儿呢!”

    卞沧临接过那只已经经过特别处理的汤碗,走到写有‘户司侍正——李贵忠’封条的食盒边蹲下,小心的取下那张艳红色的封条……

    莫慎行也赶紧伸过手去帮着打开了食盒盖子,端出里面的汤碗。

    揭了碗盖,他眼睛一亮,赞叹道:“哟,今年居然是‘九珍汤’!殿下的桌宴上可都没摆这个。”

    “中秋佳节用珍品犒劳群臣本是应该的,我桌上有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些人,就不配心安理得的享用。”卞沧临冷冷一笑,将碗里的汤一股脑的倒入带来的汤碗中。

    刚倒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三人一听,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躲进身后那堆叠成高山的大冰块后。

    脚步声渐渐靠近,没一会儿,慧玉和大黄的小脑袋就都出现在了石门边,左探右看的似乎是想寻些什么。

    可她看了半天,也没见着亮堂堂的玉龙间里有熟悉的人影,只好失望的准备离开,可这时她怀里的大黄却挣扎了起来。慧玉一下没控制住,让它直接蹦了出去,跑到一个没有盖儿的食盒边对着她摇尾巴。

    慧玉无奈的跟了过去,看着盒内碗里的汤咽了咽口水……蹲太子蹲了大半夜,她其实也已经饿了。

    “想吃吗?”她直接上手夹出一块肉骨头在大黄眼前晃晃。

    “汪!”大黄的尾巴摇得更厉害了,哈喇子流了一地。

    冰堆后的卞沧临无语的看着莫慎行手里的盒盖和碗盖……将红封条贴到他的脑袋上,黙声骂道:“白痴。”

    慧玉就这样和大黄一起,一人(狗)一口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整碗九珍汤。然后酒足饭饱的拍拍肚皮,顺带还打了个饱嗝。

    “大黄,你说太子他们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莫不是就为了这些食盒呀?”慧玉看了眼旁边那些还贴着封条的盒子,捧着连盖都没有的汤碗笑道:“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倒霉鬼。”

    冰堆后的莫慎言此刻想直接走出去现身,却被卞沧临给拦住了。

    “虽不知太子这是又想使什么坏……不过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黄,你也该做点贡献的,明白吗?”慧玉拎起正摆出撒尿姿势的幼犬,将空碗放到它身下。

    就这样,一碗‘九珍汤’随即变成了一碗‘狗尿汤’。

    放下作案工具——大黄,慧玉摆出恭恭敬敬的态度将碗又摆回了食盒之中,然而再一回头时,那小家伙又没影儿了。

    “大黄!走了!”她叉起腰,气恼的唤起那只眼里只有吃食没有主人的狗子。

    而此时的大黄,正同藏在冰山后面的卞沧临大眼瞪小眼,直到听见慧玉的召唤,才赶紧回应了一声‘汪’,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没再听到动静的卞沧临终于走出冰山,搓着已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看着碗里的黄汤无奈的笑:“结果还是那俩小家伙占了个大便宜!”

    “早知道我就该直接喝掉。”莫慎行叹息。

    “赶紧收拾好,回吧。”

    三个人盖好碗盖、盒盖,仔仔细细的贴回封条,退出玉龙间,关上了石门。

    走出地库,卞沧临又特地绕进菜园,将身上的映月叠骨镂雕坠子摘下来扔到一处看得见,却不怎么显眼的位置。

    回程的路上,一直没有说话的莫慎言突然开口,不解的问:“殿下,我们本就是故意要让人知晓换碗之事,却为何要避着楚伴读?”

    “他就一平户之子,何必搅进这朝堂的浑水里。”

    “那……又为何不一开始就避着他呢?”

    卞沧临粲然:“我就是想看看他跟来会做些什么而已。……只是没想到……他的做法能如此的对症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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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午时,通盛街尾的李家家主,正捧着从宫里送出来的赐食盒子兴高采烈的谢天谢地,殊不知他家墙头上也有人正兴高采烈的准备看热闹。

    李贵忠小心翼翼的将一怀大小的盒子交到府厨手中,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擅自揭碗看菜,要报以忠心和诚心待之,绝不可轻薄怠慢,更不能漏一滴或少一粒!

    所以……当炉火上冒着热气的笼屉里慢慢溢出奇怪的味道时,也没人敢多言,只等碗温足够,便重新装入盒子呈到李贵忠的房间里去了。

    将夫人和小妾都赶出卧房的李贵忠,抱着桌上的食盒嘴角就没落下来过。嘿嘿嘿的傻笑了好一阵才小心谨慎的揭了盒盖……顿时,一股浓烈的骚臭味迎面扑来,熏得李贵忠差点当场吐一地。

    他诧异的捏起鼻子打开碗盖……只见还冒着热气的黄灿灿的汤水底下霍然映出几个大黑字——‘汝作哪家犬豕’!!!

    李贵忠脑门一凉,吓得瘫倒在地。缓了好一阵,才蹒跚着冲出屋子,摔在院中大喊:“来……来人啊!备车……备车去佑安侯府……不!不!去……去皇城!”

    李府内乱作一团,而原本趴在院墙上看戏的褚苍洝,则趁乱溜进李贵忠的卧房,捏着鼻子看着桌上的碗笑得半死!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兄长这次玩这么大!除了遇热才显的苊花汁,居然还用上了狗尿!哈哈哈哈哈……恶……这味道还真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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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城正门外跪了一天一夜的李贵忠病倒了。三日后,皇帝拿着从菜园中找到的镂雕坠子去了永昌宫。

    万卷阁内的书房里,皇帝皱着眉头坐在书案前翻看桌上的文章和书籍。案下则跪了一地原本正在讲课读书的人。

    今日是慧玉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皇帝真容……一脸严肃的皇帝没有巧嫣姐姐形容的慈爱模样,反倒是一副天威即将爆炸的样子。

    卞沧临跪在最前面,把头仰得高高的与皇帝对视,丝毫不惧这天威。

    “中秋那晚你去外围宫北了?”皇帝甩出坠子,撑着脑袋揉着耳穴。

    “去了。”卞沧临毫不掩饰,答得坦坦荡荡。

    “哼,回得倒是坦荡。”皇帝瞟了他一眼,又重新把眼睛闭上:“你堂堂一太子,没事趁着中秋公假无人巡守,去那里做什么?”

    “去做身为太子应做之事。”

    “应做之事?你是指用苊花汁水写的隐句,还是将九珍汤换成了狗尿汤?”

    慧玉一听‘狗尿’……心里顿时慌乱起来。难道,那碗汤是给陛下的?不对呀,虽然被打开的赐盒上没见着贴纸,但周围的盒子上写的可都是大臣们的官职名讳!

    “两件都是。”卞沧临毫不迟疑的揽下所有。

    “偷偷摸摸调换赐汤威吓朝臣是太子该做的事吗?用些腌臜之物戏弄臣子是身为储君该做的事吗?”皇帝的调门逐渐升高,气得肉眼可见的头顶冒青烟。

    “那狗……”慧玉刚想出声坦白自己的过错,却被卞沧临用更高的声音给压了回去。

    “李贵忠枉顾律法,当街行凶,致人重伤,却没有按律受罚。刑律走不通,儿臣就只能绕偏门。身为太子,若不能以律法正公理,也要尝试用私罚树公信。这便是儿臣认为的……太子应做之事!”

    “胡闹!”皇帝气得拍案而起,咳喘不止:“你……你耍些孩童的手段就以为自己是世间公道了?你气倒一个户司侍正只需一夜,可那些遭灾挨饿的饥民要等多少个昼夜?还有那些求着垦荒用度的百姓又要等多少个昼夜?”

    “一个视百姓如草芥的恶吏,儿臣不认为纵容他们就能解万民之忧。”

    “好!好得很!既然你觉得他做不好,那就你去做!”

    “是!儿臣领旨!”卞沧临从容不迫的接下这‘无中生有’的任务,暗自得意。

    皇帝见他那样,更气了:“去户司前,你就给我跪在这!戏弄朝臣就算没有国法惩治,也有家规约束!你就给我跪到出发!”

    “是。”卞沧临淡定领命。

    “还有你们!太子荒唐你们也不拦着?”皇帝见骂卞沧临没什么效果,只好转头指向慎言慎行接着吼。

    那两人不敢吭声,就只能伏在地上,等着降罪。

    反倒是卞沧临,用着那不温不火的语调继续刷新他爹的怒火:“父皇,我才是永昌宫的主人!我要做的事,我的属下可没胆拦我!”

    “你还好意思说!”皇帝气得大喘,抚着胸口冷静了好一阵才缓下来。

    待情绪平复之后,他恳切的看着贾丘开了口:“俊山公,您也随这逆子去户司吧!好好教导教导他,别再惹出乱子。”

    “臣,领旨。”贾丘伏地,礼送皇帝离开。

    待皇帝的大队人马终于走出永昌宫的大门,卞沧临便立刻朝慧玉他们也挥挥袖子吩咐:“你们三个也先下去,我同夫子再多说几句。”

    被皇帝和太子对呛的阵仗吓得腿软的慧玉赶紧开溜,出门时还差点撞了脑袋,就这样连滚带爬的躲进了附近听风苑。

    这时,大黄甩着它的小尾巴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贴到她的腿边蹭来蹭去。

    “大黄!咱俩闯大祸了知道吗?那碗汤,是陛下给下臣的赏赐……咱们不仅喝光了,还换上了你的狗尿……”慧玉抱起大黄,与它脸贴着脸诉苦:“刚才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太子居然连我惹的祸也一并认下了……怎么办?明明不是他换的狗尿……”

    也许是慧玉抱得过紧,大黄不耐烦的从她怀里挣脱了出来,落到地上又呜呜呜的低鸣起来。

    “你也认为我很过分不是?你也觉得我该去认错不是?”慧玉特别诚恳的向它询问。

    “汪!”大黄用一句坚定的叫声帮她下了决心。

    “走!咱们认错去。”

    她一把抓起大黄,大步的朝着万卷阁的方向走去。

    被困在慧玉胸口的大黄,无奈的发出委屈的呜咽声。仿佛是在说:我可是无辜的,你认错捎带上我算是怎么回事呀?!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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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安排甚好!可……该如何把消息散得没有痕迹……?”

    “就这一点,我也还未有好的办法。若是用收买的,靠硬吹容易让人起疑不说……以利求利,也难保不会被反噬。毕竟我的身份还摆在这……”

    压住大黄,趴在窗下,像极了偷听者的慧玉此刻进退两难……她本是想光明正大的走过来的,可大黄脱了手,她一时情急扑过来……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屋内人似乎还没有发现窗外的动静,还在商讨着什么‘最好人尽皆知’之类的话题。慧玉赶紧轻手轻脚的准备爬起来……然而……大黄此时却非常不厚道的叫了一声,并且在她被吓得愣神的瞬间从她身下钻出去,得意的甩着屁股溜之大吉!

    于是,卞沧临从窗上探出头来看到的,便是她四肢着地撅着屁股转身的糗样。

    卞沧临抱起手,靠到窗沿边似笑非笑的瞪着她:“楚伴读这是想修仙修歪了……要做狗?”

    换做平日,她必然是要顶回去的。但今天,带着愧疚和害怕,她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赶紧伏在地上解释:“楚……楚琰折回来,是想给太子道歉!”

    “道歉?”

    “那……那狗尿……是我……是我换的。太子因为楚琰的胡闹被陛下责罚,楚琰实在是于心不安!”

    卞沧临挑了挑眉毛:“于心不安?于心不安便来听我的墙根?”

    “楚琰……楚琰不是有意的!请……请太子相信我!”慧玉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磕了几个响头。

    “那你如实告诉我,你究竟听到了多少?”卞沧临从屋里走出来,蹲到她面前低声问到。

    “就……就听见你们说……要……要散消息,要不露痕迹,要人尽皆知……”

    “散的消息……是什么?”卞沧临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冰冷的盯住她的双眼。

    “不……不知道!”慧玉想摇头,何奈卞沧临捏得太紧,她疼得根本不敢动:“真的……真的不知道。我……我本来是抱着大黄来的,它从我怀里跳出去……我想捉它来着,结果就扑到这窗下了。我是真的没听见什么消息!”

    “我们要将‘我已为太子师五年、岽铭千行图如今在太子手中、我俊山公根本没参透那千行图’就这三件事,要散得人尽皆知。”贾丘抱了盘瓜子儿跟出来。

    “我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慧玉赶紧捂住耳朵使劲摇头,后悔自己干嘛要来道这个鬼歉!

    “你跟他说什么说?有用吗?白白牵扯一个人进来。”卞沧临站起来白了贾丘一眼。

    贾丘也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安排人尽皆知吗?他不是人啊?”

    “他在我身边当伴读,在内宫里又不出去走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反倒是容易暴露我!”

    “你看他都被吓成什么样了!你就算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见得他有胆漏一个字啊。”

    卞沧临回过头来看到慧玉被吓得满脸泪痕的惊恐样子,一下子心软了。

    他伸出袖子去替他抹了两把眼睛:“这就被吓哭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慧玉原本还是呜咽着的,可听他这么一说,更委屈了,索性放开了大哭起来:“都说伴君如伴虎!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不讲道理直接把我给杀了!我才刚满15,前面还有大好年华!我还不想那么早死!啊……呜……”

    “我也没说要杀你呀!”受不了她哭的声音震耳,卞沧临赶紧解释。

    “你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说不杀我……骗谁呢!啊……呜……”

    “还说我不讲道理!你这才是真的不讲道理!”卞沧临一边抱怨着,一边把自己另一边的袖子也递了过去,任由慧玉糟蹋。

    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慧玉终于平静下来,她靠坐在墙边,揉着酸胀的眼睛,瞟了一眼与她同坐的卞沧临。

    “殿下若是想不留痕迹的散播消息,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揉着眉心,卞沧临心不在焉的反问。

    “去酒楼,假装喝醉了闹一场!再让人去柳条巷、八道街、葫芦渡口和岭洝大道的长丰集市去扇扇风,最多半月,别说锦都,就是整个孟章国,也都会知晓!”

    “为何要去这四处扇风?”卞沧临转头看她,不解的问。

    “柳条巷是乞丐的聚集地,有风便招雨是乞丐讨食的手段。不需要刻意收买,他们也会为了换吃食,到处添油加醋的给人讲鲜闻。八道街是贩夫走卒的必经之路,葫芦渡口是商家和船公们的交际场,至于长丰集市……那是妇人们的地盘,一人知,便全城知。”

    “我可不想被全孟章都知晓我喝醉闹事!”卞沧临瘪瘪嘴。

    “那就只需要去柳条巷和长丰集市。”

    贾丘抱着已经只剩瓜子壳的盘子,心满意足的转身走人:“挺好,就这么定下了,定下了!”

    慧玉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想回自己的院子去。

    “等等,”卞沧临却觉得有哪不对劲,一把抓住她问:“你是怎么知道锦都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的?”

    慧玉顶着一双核桃眼,得意洋洋的拍拍自己胸脯:“全锦都的坊市,就没有我楚琰不知道的地儿!”

    “你家乡不是在锦都城外的关村吗?”

    慧玉咽了口口水,脑子犹如疾行中的车轴……疯狂的转动……

    “可我是在锦都求的学呀!教授我的夫子时常带着我们一众弟子于锦都之中四处游走。”

    “……哪位夫子?”

    “就是……诺先生,殿下不认识的。”

    “诺先生?他住在何处?”

    “小葫芦渡的荷畔书斋。”

    “哦……”卞沧临若有所思:“这位诺先生不简单啊,不限于在学堂里传授知识……,难怪你一天到晚歪理一堆!”

    慧玉听着听着,一口火气提上来……想了想又咽下去:“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太子殿下替我背了罪责。”

    “无妨,记恩便是。特别是在你想顶嘴的时候,一定要牢牢记住这背罪之恩!”卞沧临撑着脑袋看向她,露出特别愉悦的笑容。

    慧玉气呼呼的回他一记假笑,踩着重重的步子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