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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铁:是藏剑不是魔阴身 第141章 禹工,庸者妒火

    牧岭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声音很小,也很含糊,让人怀疑这话并不是讲来让人听的。

    但此时这间隔音很好的书房没有第三个人,别说被阻挡得干干净净的瀑布声,连干扰的呼吸声都没有。

    牧屿听得很清楚,也正因为很清楚,才完全没有否定的余地。

    “你说什么?”

    牧屿彻底清醒了。

    “什么叫……拍岩洞天,出了问题?”

    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牧岭的话。

    “又什么叫,已有伤亡?”

    牧岭抹了把脸。

    “就是字面意思。”

    “巡河队伍被耽误了,没及时发现洞天锚点出了问题,”牧岭的声音艰涩,“故障导致一部分基岩崩解,地势改变,天河决堤,等到发现的时候……”

    牧岭与牧屿年岁相仿,如今却衰老得厉害,坐在牧屿对面像是两辈人,显然是被愧疚磨灭了精气神,也压弯了腰。

    牧岭咬着后槽牙,几乎要掩面而泣。

    “禹工镇已尽在水下。”

    牧屿靠在了乌木的圈椅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圆润的把手,脑海一片空白。

    书房只剩下寂静,和一轻一重两道呼吸声。

    轻的那道平缓细微,像是久未煮沸的雪水,重的那道夹杂着泣音断续不定,每一个哽咽背后都是克制不住的羞愧和悲伤。

    许久许久,久到旁边白瓷描金折沿炉中的烟雾袅袅行尽,牧屿才缓缓开口。

    “伤亡具体如何?”

    “救回几个?”

    虽然回来的路上不甚太平,但牧屿在停泊站下船时,见到的是平静的丹州。

    老周的羊汤锅里连个水花都没泛起,自家的小辈还能一边掰馍一边和店家斗嘴,全无伤痛担忧的意思。

    也许情况没那么坏?

    可牧岭没有说话,只一味低头。

    明明书房的门窗关得严实,挡住了一切,牧屿却觉得心口正被丹州早春的寒风吹得刺痛。

    他试探地问:“牧河呢?”

    牧家长居丹州,是有原因的。

    仙舟是星海巡游的文明,早脱离了靠一条河汲水的阶段,但作为古国母亲河在仙舟的复刻版本,天河依旧在仙舟蜿蜒,穿越半数道府。

    天河沿途,州府城镇不计其数。

    在这些州府城镇中,禹工镇也是个很特殊的镇子,整个小镇无人生产,都靠着丹州府其他城镇供养,甚至在关内道都有专款,只因为镇民都是专理天河的河工。

    河工们的头领就是牧河人。

    所谓牧河人,就是放牧这条奔腾的天河的人。

    而牧河人的牧,也是牧家的牧。

    千年镇守,牧河丹州。

    丹州历任牧河人,都是牧家最擅长水利建设的子弟,崇山的牧家,也唯有每代牧河人以河为名。

    牧屿认识这一代的牧河,那是个很坚韧的人,会一步步亲自丈量河道,也水性极好,躺在湍急的河流里如同躺在温床上。

    牧河尚在,禹工不倒。

    如今禹工尽在水下,牧河……

    牧岭终于开口了。

    “不知道。”

    斯文的匠人拍案而起,牧屿上一次如此愤怒,还是十来岁时和燕阗打的那一架。

    “什么叫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情,你隐瞒不报已经是天大的祸事,如今还在装聋作哑?!”

    “不是我装聋作哑,”牧岭苦笑,“我如今是真的又聋又哑。”

    牧岭整个人精气神都抽干了,此刻佝偻皱缩得像个骷髅。

    “拍岩洞天已经被封锁了,禹工被淹是我接到的最后一条消息。”

    伤亡几何?

    不知道,因为洞天锁死,消息不出,外人不入。

    救回几何?

    不知道,因为有人阻挠,救援无法展开。

    牧河何在?

    不知道,自拍岩洞天下游崩塌开始,禹工镇就已经杳无音讯,没有任何一条消息传来。牧岭甚至想亲自进去一探究竟,却被拦在洞天门口,无计可施。

    牧岭一向知道自己平庸,却以为自己还有些别的可取之处,他相信牧家牧河人的能力,这次洞天崩塌显然不是天灾,而是未知的人祸。

    牧岭最开始甚至有点沾沾自喜。

    因为人祸,才能彰显出自己存在的价值。

    可随着事态发展,牧岭逐渐意识到,仅凭圆滑斡旋出的,从来都是空中楼阁。

    牧岭开始痛恨自己的平庸。

    因为平庸,他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得知真相,每次询问都被敷衍。

    因为平庸,缺乏知识的他无法辨别那些人的谎言,连谈判都要被欺骗。

    因为平庸,他看不懂相关技术,甚至无法破解洞天封锁,派人进去探查真相。

    而现在,不平庸的人回来了。

    得知牧屿回丹州休假的消息时,焦头烂额的牧岭发现,自己心底升起的居然是烦躁,而不是久旱逢甘霖的庆幸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嫉妒。

    倘若早是牧屿在此,牧家的问责必然不会如落水石子,那些敷衍牧岭的人,此刻怕是在书房外候了一地,两股战战,如同此刻的自己。

    在牧屿面前不值一提的问题,落在牧岭身上就是千斤重。河工伤亡,牧河失踪,若不是那些世家仁慈地封锁了消息,牧岭早和牧家一起千夫所指。

    连这仁慈,甚至都是冲着牧屿的面子去的!

    因为他们害怕被牧屿秋后算账。

    这让他怎么能不嫉妒?

    可平庸者连嫉妒都是无力的。

    牧岭用对牧屿带人回来的愤怒掩盖自己的无措,却被立刻拆穿,只能暴露自己被敷衍的现状。

    那些使牧岭无处使力的世家暗子,却照面就被那少年武官识破,牧屿本来一无所知,也因此迅速发现了丹州府的不对。

    两厢对比,如云与泥。

    这让人怎么不嫉妒啊?

    天命如此不公。

    不平庸者身边竟然还有更不平庸者。

    不平庸者冷哼一声,转身离场。

    只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你既然知道跟着我回来的是谁,就不该再抱有侥幸心理。”

    书房的桐木门发出铿然的碰撞声,隔开了怒气冲冲的司砧,和汗流浃背的家主。

    牧岭连苦笑都挂不出来了。

    是啊,不该的。

    就算牧屿是六御之一,罗浮工造司的主官,简单的一个回乡休假也远不需要【玉界飞星】随行。

    那位少年武官,压根不是真的来避风头,而是被派来掀风头的。

    这意味着丹州如今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但内里纷争龌龊,恐怕早已被高坐京畿道的那位金枢将军看在眼里。

    丹州已如火上瓮罐。

    无能者如牧岭也好,遮掩者如其他世家也好,生事者如幕后黑手也好。

    俱已是瓮中之鳖。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