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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咒战纪 第四十章 归途与回响

    晨光艰难地穿透了山林间尚未散尽的薄雾,将昨夜激战的喧嚣与血腥悄然洗去。飞廉祠那青灰色的飞檐斗拱在熹微的晨光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沉默地矗立在深坳里,仿佛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谜题。众人沿着来时的蜿蜒山路下行,脚步踏在湿润的腐叶和裸露的树根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与林间早起的鸟鸣交织,构成了一曲疲惫却平静的归途乐章。

    弗拉兹几乎是被林半架着走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每一次迈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双腿灌满了铅。虽然查尔顿和莱娜都给他施放过提振精神的增益法术,但那点魔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片刻间激起一丝涟漪,很快就被巨大的疲惫感吞噬殆尽。比起身边这些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体魄早已锤炼得如同精钢的达姆尼斯重臣,他这个来自地球、体质本就普通的少年,简直脆弱得像一张薄纸。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粘在皮肤上,狼狈不堪。他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因之前翻滚躲避而隐隐作痛的肋骨。

    林的手臂有力地支撑着他,动作沉稳而体贴。这位达姆尼斯的内阁首席,此刻更像一位照顾弟弟的兄长。他的目光扫过弗拉兹苍白汗湿的脸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再坚持一下,弗拉兹老弟,”他的声音温和,如同林间拂过的清风,“下了这段陡坡,路会好走些。马车就在山脚等着我们。”他的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抱着用一块厚布包裹起来的“星穹构装”,那件能带给克伯利希望的宝物,被他视若珍宝。

    与弗拉兹的萎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走在队伍最前方的莱娜。她步履轻快,甚至带着点雀跃,那柄几乎与她等身高的双手巨剑“永恒之心”被她随意地扛在肩上,剑柄上的金属饰环随着她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与她此刻的心情颇为相合。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金色的发辫和线条优美的肩背上跳跃。她微微昂着头,精致的下巴划出一道自信的弧线,碧蓝的眼眸中闪烁着战斗余韵带来的兴奋光芒,仿佛一头刚刚饱餐猎物、心满意足的年轻母狮。毫无疑问,在刚才那场与失控能量体的惊心动魄的恶战中,她那狂暴而精准的物理攻击力,是支撑整个团队不被瞬间击溃的绝对支柱。对她而言,这场战斗非但不是消耗,反而像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宣泄。

    队伍中间,是查尔顿和阳共同抬着的简易担架。担架由几根坚韧的藤蔓和宽大的树叶临时捆扎而成,上面躺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索先生。查尔顿走在前面,烛台法杖被他插在腰间的束带上,腾出双手稳稳地抓住担架前端,每一步都力求平稳。他眉头微蹙,目光不时扫过担架上索先生苍白而平静的脸庞,似乎在担忧着什么。走在后面的阳则显得轻松许多,他壮硕的身躯承担了大部分重量,步伐稳健,短柄斧别在后腰。他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小声嘀咕着刚才的战斗细节,特别是莱娜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弗拉兹老弟,”林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行路间的沉默,他侧过头,看向几乎挂在自己臂弯里的少年,眼神真挚,“关于‘星穹构装’,我再次代表克伯利,也代表达姆尼斯,向你致以最深的谢意。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弗拉兹勉强抬起头,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林大哥…你太客气了。能让克伯利…重新站起来,这比放在我这里…当个摆设强太多了。”他喘了口气,眼神中带着纯粹的好奇,“说起来…林大哥,还有莱娜女士、查尔顿先生、阳先生…你们都这么…厉害。达姆尼斯…到底是怎么…把你们聚集在一起的?感觉你们…不仅仅是…佐维亚殿下的臣子…更像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某种核心。林的脚步微微一顿,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他扶着弗拉兹在一段相对平缓的山路上站稳,目光投向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影,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

    “聚集在一起…”林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种悠远的、仿佛在讲述古老箴言的韵味,“弗拉兹老弟,你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命运如琴弦,看似各自独立,却总在无形中被拨动,奏响同一首乐章’?”

    弗拉兹困惑地眨眨眼,他此刻疲惫的大脑有点跟不上这充满哲理的比喻。

    林微微一笑,继续道:“在遇到佐维亚殿下之前,我们散落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阳先生曾是剑秋郡街头的豪强,查尔顿先生或许在某座高塔中研习深奥的魔法,莱娜女士…嗯,她可能正在某处给奶牛挤奶?”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目光扫过前方莱娜挺拔的背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而我,或许在某个书斋里,埋首于故纸堆中。”

    弗拉兹被“挤奶”这个说法逗得想笑,却因牵动痛处而咧了咧嘴。林的描述听起来很平常。

    “然而,”林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邃,“在某一个瞬间,或者说是被某个契机所触动,我们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层蒙尘的镜子被悄然拂拭。一些…不属于我们今生经历的记忆碎片,一些关于‘我是谁’的更深层的认知,如同沉睡的种子,在灵魂深处萌发、苏醒。”他斟酌着用词,既像是在描述一种神秘体验,又像是在探讨哲学命题,“它并非夺舍,弗拉兹老弟。更像是…‘觉醒’。一种对自身存在本质的重新认知,一种对过去潜能的唤醒。就像…你突然记起了一个被遗忘多年的名字,或者一种久未练习却依然熟悉的技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回弗拉兹脸上,带着洞察人心的平静:“佐维亚殿下,便是那个契机,如同拨动琴弦的手,或者唤醒种子的春风。他并非强行赋予我们什么,而是帮助我们…找到了那个‘真实的自己’。这份恩情,如同再造。我们追随他,辅佐他,并非仅仅出于对君主的忠诚,更是为了…回报这份‘觉醒’的指引,并在他所描绘的、一个更宏大秩序的蓝图中,找到我们这些‘觉醒者’最终的归宿。”

    弗拉兹听得似懂非懂,疲惫的大脑努力消化着林那充满隐喻的话语。林的解释避开了“夺舍”这个尖锐的字眼,将其包装成一种更高层次的“自我觉醒”和“潜能复苏”。这似乎…也说得通?毕竟艾泽尔世界本身就充满了魔法和神灵的奇迹。他想起了佐维亚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达姆尼斯群臣之间那种超越寻常君臣的深厚默契和信任。也许,佐维亚真的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能帮助别人挖掘最深层的潜力,唤醒前世的记忆或者力量?

    “就像…轮回转世吗?”弗拉兹顺着林的思路,提出了自己的猜测,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艾泽尔不是有死亡之神纳克萨(Naxa)吗?传说祂掌管着亡者的国度,也影响着新生的灵魂…会不会是祂的规则,让你们在今生觉醒了前世的某些…使命或者能力?”他记得在达姆尼斯的图书馆里,曾匆匆瞥见过关于死亡与新生的神只记载。

    林的眼神微微闪烁,对弗拉兹能联想到死亡之神似乎并不意外。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带着赞许意味的微笑:“死亡与新生的奥秘,如同迷雾笼罩的群山,凡人难窥全貌。纳克萨冕下的权柄…确实深邃难测。你所说的‘轮回’与‘使命’,未尝不是理解我们这种‘觉醒’的一种视角。重要的是,”他轻轻拍了拍弗拉兹的肩膀,传递着一种鼓励和安抚的力量,“我们找到了彼此,也找到了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这,或许就是命运之弦奏响的意义。”

    这番真真假假、充满哲学思辨的回答,巧妙地安抚了弗拉兹的疑惑,将那个不可以说出来的计划,包装成了一个关于“潜能觉醒”和“命运指引”的浪漫叙事。弗拉兹虽然觉得其中还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但林的儒雅气质和坦诚态度,以及他对“觉醒”充满敬畏的描述,都让少年心中的疑虑消减了大半。他疲惫地点点头,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

    就在这时——

    “唔…”一声低低的呻吟从队伍中间的担架上传来。

    这声音虽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索先生醒了!”抬着担架前端的查尔顿立刻停下脚步,语气带着惊喜和谨慎。

    “快!放下来!找个平坦地方!”阳立刻响应,两人配合默契,小心翼翼地将担架放在路边一块相对平整、长着柔软苔藓的岩石旁。

    莱娜也迅速折返回来,巨剑无声地插在身旁的地上,她蹲下身,碧蓝的眼睛紧紧盯着索先生的脸。林也扶着弗拉兹快步走近。

    索先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同寒潭深处的星辰,但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他先是有些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围拢过来的面孔——林、查尔顿、莱娜、阳,最后目光落在被林搀扶着、同样一脸关切的弗拉兹身上。

    “镜…弗拉兹?”他的声音沙哑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随即认出了那双熟悉的眼睛和少年特有的轮廓,“还有…达姆尼斯的诸位?我们…出来了?”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飞廉祠后殿那毁灭性的战斗场景中。

    “是的,索先生。”林温和地回答,语气带着敬意,“您成功封印了那失控的能量核心,我们已离开飞廉祠,正在返回艾隆纳亚边境的路上。您感觉如何?”他的目光锐利地观察着索的状态,尤其是他的胸口位置。

    索先生尝试着用手臂支撑起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查尔顿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慢点,索先生,您消耗巨大。”

    “我…没事。”索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和一种奇异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撑满的饱胀感。他靠在身后冰冷的岩石上,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弗拉兹身上,露出一丝由衷的、带着疲惫的笑意:“看来,镜先生不仅鉴宝的本事一流,搬救兵的能耐也不小。这次,多谢你们了。”他的感谢发自肺腑。

    “索先生,您…您真的把那个…‘师’的能量…封印在自己身体里了?”弗拉兹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他亲眼目睹过那能量的恐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要如何承受它。

    索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胸口。他伸出手,隔着那件破旧肮脏的法师袍,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那一瞬间,弗拉兹仿佛看到他指尖下的布料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白色光芒一闪而逝。索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混合着沉重、谨慎,甚至还有一丝…研究者面对未知课题时的奇异专注。

    “是的,”索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暂时…封印住了。它很安静…至少现在如此。”他抬起头,看向弗拉兹,眼神深邃,“这就像…在自己的体内囚禁了一座活火山,弗拉兹。需要时刻警惕,也需要…重新学习如何去‘掌控’。这或许…也是变化之道的一种终极体现吧。”他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苦涩又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

    被厚布包裹着的星穹构装这个时候突然说道:“沟通者,我有一些情报,稍后或许可以避免这位索先生重蹈‘师’的覆辙。”

    弗拉兹直接将星穹构装的信息如实传达给索。

    索则是疑惑地看着弗拉兹,他说道:“原来……原来镜先生之所以成为远近驰名的鉴定士,是因为弗拉兹您有着和宝物沟通的能力。”

    毕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弗拉兹自然点点头承认了。

    林这个时候好奇地问道:“那么如果是一件赝品,并不属于高级宝物,或者是一些古董字画,你又是怎么应对这种鉴定的呢?”

    “哈哈”。

    面具身份的镜先生在弗拉兹怀里偷笑了两声。

    弗拉兹便谦虚地回答道:“我的背后当然也是有高人指点的。”

    尽管有浓雾环绕,晨间的温度正在持续升高,众人的心也暖和了起来,一同经历了这一番生死之战,让这帮人之间的情谊愈发浓烈。

    索和阳算是同乡,又讨论了几句关于剑秋郡的乡间轶事来。

    林若有所思地看着索按在胸口的手,眼神中充满了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弗拉兹更是感到一阵心悸。他看着索先生平静却隐含巨大压力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营救成功了,青铜鼎也失而复得,还意外收获了关于达姆尼斯群臣“觉醒”的解释。然而,归途并未因此变得轻松。索先生体内封印的毁灭之源,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悄然笼罩在众人心头,预示着未来可能潜藏的、更加汹涌的暗流。

    林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此地不宜久留。索先生需要更安稳的环境休息。弗拉兹老弟也快撑不住了。我们尽快下山。”他重新架起几乎要瘫软的弗拉兹。

    “好!”阳应了一声,重新和查尔顿抬起担架。这一次,他们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仿佛抬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无比珍贵的能量核心。

    莱娜拔起巨剑,再次走到队伍前方开路。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蜿蜒向下的山路上。归途继续,疲惫依旧,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思虑。山林寂静,只有脚步声、喘息声,以及索先生体内那无声无息、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活火山”所带来的无形压力,在空气中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