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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虎 第815章 汗廷密使

    815 章:汗廷密使(和林对盟约的窥探)(至元四十二年秋?虎首堡)

    入秋的北风卷着沙砾抽打虎首堡的箭楼,了望兵刚报 “西北有商队入境”,萧虎已在议事厅捻断了第三根胡须。帐外传来甲叶碰撞声,不是寻常巡逻兵 —— 那靴底碾过冻土的闷响,带着和林禁军特有的沉劲。“孛儿只斤氏的人来了。” 萧虎对周显低语,指尖在案上的西征舆图上敲出轻响,“比预想的早了半月。”

    亲兵掀开帐帘时,一股寒气裹着来人闯进来。也速迭儿(蒙古黄金家族旁支,汗廷钦命密使)摘下貂皮帽,露出刀削般的下颌,帽檐的白霜落在青砖地,瞬间融成黑渍。他不看迎上来的萧虎,径直走向帐中最高的火盆,靴底沾着的和林冻土块 “啪” 地砸在炭上,溅起一串火星。“大汗在和林听闻,萧将军与南朝称兄道弟了?” 他的汉语带着草原的粗砺,像未打磨的铁。

    萧虎注意到也速迭儿腰间的金带 —— 那是 “监军” 的标识,比寻常使者高两级。帐内的亲兵都按紧了刀柄,周显悄悄退到帐角,手指搭上暗藏的传令铃。唯有火盆里的炭噼啪作响,映着也速迭儿皮袍下摆的暗纹 —— 那是蒙古皇室特有的九狼图腾,比萧虎的虎纹腰牌尊贵百倍。

    “密使远道而来,先看看虎首堡的新玩意儿。” 萧虎岔开话,亲自引也速迭儿去军器坊。刚过演武场,就听见铁器撞击的铿锵声,百余名工匠正围着三台新造的回回炮忙碌,炮身上的铜箍在冬日斜照里泛着冷光。“比去年的型号长三尺,石弹能打三里地。” 萧虎拍着炮身,震落一层铁屑,“试射时轰塌了西边的山岩,碎石能填半条沟。”

    也速迭儿弯腰查看炮尾的刻度,指尖划过蒙汉双语的标注:“这些硫磺从哪来?” 萧虎对工匠使个眼色,老匠人捧来账本:“回密使大人,是用蜀锦从南宋换的,再转购自西域 —— 上个月刚到的三百石,够造半年火药。” 账本上的红印清晰:“盱眙互市司”“西域胡商印”,连押运的千户姓名都写得明明白白。

    最里间的棚子下,五十副新甲闪着银光。也速迭儿拿起一副,甲叶薄如纸,却能承受亲兵的刀砍。“这是江南的冷锻技法,” 萧虎解释,“让南宋铁匠偷偷来教的,比草原的铁甲轻三成,防箭效果却好一倍。” 他忽然压低声音:“等西征波兰残部,这些甲能让弟兄们少流血。” 也速迭儿的手指在甲叶上顿了顿,没说话,却把甲胄放回时放得格外轻。

    回到议事厅,萧虎命人抬来十二箱账册。最上面的《互市月报》用蒙汉双语誊写,“蜀锦换北马” 一项旁,周显用红笔批注:“所换良马八十七匹,皆选四岁口,已入西征骑兵营。” 也速迭儿随手翻开一本,正撞见 “茶叶换皮毛” 的细目,每笔交易都贴着南宋商队的花押,还有蒙古千户的签押。“这些茶,” 他指着其中一页,“为何要换这么多?”

    “草原的弟兄喝惯了奶茶,没茶砖会便秘。” 萧虎笑得坦荡,“再说,南宋的茶能换西域的药材 —— 您看这味‘锁阳’,治冻伤比咱们的草药灵验,上个月刚用十斤龙井换来,够过冬了。” 他忽然抽出一本暗账,上面记着 “宋廷密购北地狼牙”,旁边标着 “史弥远府用”。“南朝的文官也迷信这个,” 萧虎嗤笑,“正好赚他们的钱,补贴军饷。”

    也速迭儿合账本时,听见纸页间夹着的细响 —— 是片晒干的淮河水草。他不动声色地捏在指间,水草的腥气里混着淡淡的火药味。萧虎看在眼里,补了句:“每次互市都带些水样土样回来,怕南宋在水里下毒。” 这话半真半假,却让也速迭儿的眉峰松了些。

    夜宴设在堡内的 “望北楼”,楼外的旗杆上,蒙古狼旗与汉军 “虎贲” 旗并排飘着。也速迭儿刚坐下,就见舞姬踏着《胡旋舞》的鼓点进来,裙摆却绣着汉地的缠枝莲,旋转时像朵移动的花。“萧将军这里,倒像个小大都。” 他端起酒杯,眼神扫过乐师 —— 蒙古的胡笳与汉地的琵琶竟在合奏。

    萧虎示意舞姬退下,亲自给也速迭儿斟酒:“都是为了弟兄们舒心。北边来的想家,南边投诚的念旧,掺着来,倒能少些争斗。” 他夹起一块烤黄羊,蘸了汉地的蒜泥:“就像这肉,光撒盐太寡,加了料才香。虎首堡是大汗的左膀,南宋不过是右臂暂借的力气,等西征事成,这右臂要不要,还不是大汗一句话?”

    也速迭儿的手指在杯沿转了圈:“若南宋不肯借呢?” “那就抢。” 萧虎的声音陡然转冷,“但现在他们愿意换,何必动刀兵?等咱们的回回炮再造三十台,火药堆成山,那时再看南朝的脸色 —— 密使以为如何?”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狼旗猎猎作响,像在应和他的话。

    次日清晨,也速迭儿要返程。萧虎送他至堡门,见亲兵正往马背上捆东西:一箱回回炮的铜件样品,一袋用南宋硫磺造的火药,还有两匹最上乘的蜀锦。“这些带回和林,让大汗瞧瞧实惠。” 萧虎笑道,“开春西征,我愿当先锋。”

    也速迭儿翻身上马,没接话。马蹄刚踏出堡门,就被门前的冻土粘住 —— 那是昨夜新结的冰,混着虎首堡特有的红黏土。他低头看时,萧虎忽然道:“这土比和林的肥,种得出好庄稼。等打下西域,就把草原的弟兄迁来,不用再啃沙子。” 也速迭儿的靴跟在马镫上磕了磕,算是应了。

    队伍行至十里外的山坳,也速迭儿命人停下。他脱下靴子,刮下沾着的红黏土,用布小心包好。“这土要带回和林,让萨满看看。” 他对亲卫道,“还有军器坊的硫磺味,账册上的南宋花押 —— 萧虎若有异心,这些都是铁证。” 亲卫不解:“那为何不现在拿下他?” 也速迭儿望着虎首堡的方向,冷笑道:“大汗要的是能打仗的狗,不是听话的羊。等他打完西边,再算这笔账不迟。”

    北风卷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荒原,萧虎站在堡门楼上,看着那串越来越小的黑点。周显递上刚收到的密报:“和林的骑兵已到阴山,离咱们只有半月路程。” 萧虎将手按在冰冷的垛口:“他带回去的不是证据,是定心丸。也速迭儿要的,从来不是我忠不忠,而是我能不能替大汗啃硬骨头。” 远处的回回炮在阳光下泛着光,像头沉默的巨兽,等着开春的号令。

    和林的汗廷大帐里,萨满正围着也速迭儿带回的红黏土跳神。青铜铃摇出杂乱的响,他将土块扔进火盆,火苗突然窜起蓝焰。“此土含血煞,却无反骨。” 萨满盯着灰烬里的纹路,“虎首堡的气数,与大汗的西征旗缠在一处。” 窝阔台(时为蒙古大汗)捻着佛珠,不看跪在地上的也速迭儿:“萧虎的回回炮,真能轰开波兰人的石头城?”

    也速迭儿呈上铜件样品:“比西域的投石机强十倍,石弹里还能裹火药。” 他忽然想起夜宴上萧虎的话,补充道:“他说愿当先锋,只求打下西域后,给弟兄们分些肥田。” 窝阔台笑了,指节敲着案上的蜀锦:“南人的绸缎滑手,却不如草原的羊皮实在。让他打,打完了,淮河的盟约自然作数 —— 只要他还认我这个大汗。”

    帐外的风雪拍打着毡帘,萨满将包土的布扔进火盆,浓烟卷着火星冲向穹顶,像条扭曲的龙。也速迭儿低头时,看见靴底未刮净的红黏土,已在地毯上洇出小小的印子,像朵正在绽放的狼毒花。

    虎首堡的深夜,萧虎在灯下写两封信。一封给和林,详述回回炮的进展,附上火药配方;另一封用密写药水写在《孙子兵法》的空白页,命死士送临安,只一句话:“汗廷疑我,互市需更密。” 周显看着他封蜡,不解:“为何要告诉南朝?”

    “史弥远需要知道,我有难处,他才敢继续合作。” 萧虎盖上虎纹印,“也速迭儿带回去的‘证据’,一半是真的,一半是我想让他们看见的。西征要打,但淮河也不能乱 —— 这就像走钢丝,两边的重量得匀着。” 他忽然想起也速迭儿靴底的红黏土,嘴角勾起冷笑:“和林要的是忠心,我给;南朝要的是安稳,我也给。等他们都离不开我,才算真的稳妥。”

    帐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正是子夜。周显吹灭烛火,帐内只剩月光,照亮萧虎案上的虎符与西征舆图,两者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头蓄势待发的巨兽。

    归途的也速迭儿在驿站歇脚时,偷偷拆了萧虎送的蜀锦。锦缎夹层里,藏着张西域商路图,标注着 “黄金家族私产” 的字样 —— 那是萧虎的投名状,暗示愿将西征所得分润皇室。也速迭儿摸着锦缎的光滑,忽然明白:萧虎比草原上的莽夫聪明,他知道用什么绑住黄金家族的利益。

    亲卫进来添炭时,见密使正对着舆图冷笑。“萧将军倒是识趣。” 亲卫道。也速迭儿收起舆图:“识趣的狗才活得久。但别忘了,狗若咬主人,再聪明也得宰。” 他将锦缎塞进贴身的皮囊,那里还藏着那包红黏土 —— 这既是给大汗的交代,也是将来扳倒萧虎的把柄,“总得留着后手。”

    驿站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也速迭儿皮袍上的九狼图腾,像要从布上跳下来,扑向远方的虎首堡。

    临安左藏库的密室里,史弥远展开萧虎的密信,墨迹在醋里浸过后显出字迹。“汗廷动疑了。” 他对心腹道,“这倒是个机会,让盱眙的互市再扩三成,多换些北地的良马。” 心腹不解:“若萧虎倒了,互市岂不是完了?”

    史弥远指着信上的 “西征” 二字:“他倒不了。窝阔台需要他打西域,就像咱们需要他镇住淮河。” 他忽然想起那只虎纹瓷碗,碗底的夹层里藏着盱眙的布防图 —— 这是萧虎给的投名状,与给也速迭儿的西域舆图异曲同工。“两边都想当渔翁,却不知萧虎这张网,早已把咱们都套进去了。”

    窗外的雨打在梧桐叶上,像在数着越来越近的年关。史弥远将密信烧在香炉里,灰烬混着龙涎香的烟,飘向深宫的方向 —— 那里,宋理宗还在为是否增兵淮河犹豫不定。

    虎首堡的老兵张三柱(原南宋降兵)在给也速迭儿牵马时,偷偷在马镫的缝隙里塞了片柳叶。那是他与淮河对岸的表弟约定的信号:“密使已走,可送冬衣。” 三日后,十船棉絮混在蜀锦里运进虎首堡,一半分给蒙古兵,一半留给汉兵。

    “今年的雪怕是比往年大。” 张三柱给马添草料时,听见蒙古兵在用生硬的汉语说,“萧将军换的棉絮真暖和。” 他想起表弟在信里说的:“临安的官爷骂萧虎是狼,可咱们的娃能穿上棉衣了。” 草料堆里,一片柳叶悄悄腐烂,混着虎首堡的红黏土,成了来年的肥。

    北风掠过堡墙,卷起细碎的雪粒。无论是和林的密使,还是临安的权臣,都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 就像没人知道,那些被萧虎刻意展示的军器与账本之下,早已埋下跨越南北的根,在冻土深处悄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