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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忆记 第10章 冰窟回响

    晓晓的小脸煞白得像刚刷过的墙皮,大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最纯粹的惊恐。那持续不断的手机震动声,在她小小的世界里,不啻于魔鬼的嘶鸣。她小小的身体紧紧缩在秦志远剧烈颤抖的背上,瑟瑟发抖,连哭声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细碎的气音:“爸爸……电话……好吵……” 那嗡嗡声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着她脆弱的神经。

    秦志远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浇铸在冰水里的雕像。握着手机的右手青筋暴突,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左掌心那道由父亲冰冷指尖刻下的、颤抖的“镜”字残痕,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一边是父亲垂危的生命和耗尽灵魂刻下的箴言,一边是那催命符般震动、代表着他半生轨迹和这个家未来保障的冰冷公务……巨大的撕裂感如同两把钝锯,在他心上来回切割,血肉模糊。

    轮椅上,秦观山半阖的眼皮下,那浑浊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扫过儿子那只握着手机、青筋毕露的手。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期盼,只剩下一种近乎洞彻的、死水般的平静。仿佛一个站在生命彼岸的回望者,看透了这尘世间所有的挣扎与喧嚣。镜已蒙尘,弦将断绝。嗡——嗡——手机的震动固执地、冷酷地敲打着,在这死寂的客厅里,在秦志远紧绷欲断的神经上,与轮椅上生命烛火那将熄未熄的微弱气息,形成一场无声而残酷的对峙。

    “爸……” 秦志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他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划过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哇——!” 晓晓再也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压力,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从秦志远背上挣脱开来!她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攫住了魂魄,小脸扭曲着,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那双粉色的小熊拖鞋啪嗒啪嗒地,像两只受惊的小兽,不管不顾地冲向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她的小手胡乱地拍打着冰冷的玻璃门把手,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哭喊:“开……开门!晓晓怕!晓晓要出去!要太爷爷不冷!呜呜呜……”

    “晓晓!” 陈姐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她离得最近,几乎是扑过去想要抓住那个失控的小身影!秦志远也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手机脱手,“啪嗒”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那催命的震动声戛然而止!

    晚了!

    晓晓的小手不知怎么胡乱地拧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锁!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瞬间倒灌进来!阳台外,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如同冰冷的星河,映照着她小小的、跌跌撞撞冲出去的背影!

    “晓晓回来!” 秦志远肝胆俱裂,所有的挣扎和痛苦瞬间被这巨大的惊恐淹没!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一个箭步冲向阳台!

    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在晓晓裸露的皮肤上。她小小的身体在巨大的露天阳台上被风吹得一个趔趄,粉色的睡裤瞬间被寒意浸透。恐惧和寒冷让她哭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通红。她像只无头苍蝇,在铺着冰冷瓷砖的阳台边缘跌跌撞撞,大眼睛里只剩下惊恐的泪水,嘴里反复哭喊着不成句的词:“太爷爷……冷……不冷……呜呜……光……”

    “晓晓!停下!危险!” 秦志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阳台边缘那低矮的玻璃护栏在夜色中显得如此脆弱!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

    就在秦志远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晓晓衣角的刹那——

    嗡——!

    一股低沉、怪异、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震颤,毫无征兆地穿透冰冷的空气,瞬间席卷了整个阳台!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骨骼和内脏的沉闷共鸣!阳台地面冰冷的瓷砖仿佛活了过来,在脚下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震动!阳台角落那个巨大的、用来养睡莲的陶制水缸,水面猛地剧烈荡漾起来,水花溅出!

    “啊——!” 晓晓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震动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脚下不稳,猛地向前扑倒!小小的身体直直地撞向阳台边缘那冰冷的玻璃护栏!

    “不——!” 秦志远目眦欲裂,肾上腺素飙升,身体爆发出极限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他的指尖终于勾住了晓晓睡裤的一角!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面上!秦志远闷哼一声,用身体死死护住女儿,后背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

    “晓晓!晓晓!你怎么样?伤着没有?” 他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慌忙撑起身,双手颤抖着捧起女儿煞白的小脸,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晓晓显然吓懵了,小脸上泪水和鼻涕糊成一团,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似乎连哭都忘了。然而,就在秦志远心胆俱裂地检查她是否受伤时——

    晓晓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左手,指向阳台外遥远城市的某个方向!那只手腕上,戴着的正是那只有着小兔子耳朵的粉色儿童智能手表!

    “啊……啊啊!” 她的小嘴张着,发出惊恐的、意义不明的单音,小脸因极度的惊惧而扭曲变形,大眼睛死死盯着手表那小小的屏幕!那屏幕此刻正诡异地闪烁着!不是正常的操作界面光,而是一种极其不稳定、忽明忽暗的、仿佛接触不良的惨绿色幽光!那光芒映在她惊恐的瞳孔里,如同鬼火!

    “光……光!坏光!太爷爷的光!烫!晓晓烫!”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拼命想甩脱手腕上的手表,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烙铁!

    秦志远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猛地抬头,顺着晓晓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城市西北的远郊,一片被规划为未来科技新城的、尚未完全开发的区域!此刻,在墨蓝色的天幕下,那片区域的深处,似乎……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异色光芒在夜空中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爸……爸!”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回头,望向客厅!

    客厅里,轮椅上的秦观山,在晓晓冲出阳台、诡异震动传来的瞬间,身体猛地剧烈一震!那原本半阖着、如同凝固的眼皮,骤然掀开!浑浊的眼底,那点几乎熄灭的死寂光芒,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极其锐利的光芒!

    那不是回光返照的亮,更像是一把沉寂百年的古剑,骤然被拔出了布满尘土的剑鞘!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冰冷的锋芒!

    “嗬——!” 一声短促、嘶哑、却蕴含着巨大痛苦和某种无法言喻力量的抽气声,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到了极限!他枯槁的身体在轮椅上猛地绷直!像一张拉满的弓!覆盖着厚毛毯的胸膛,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剧烈的幅度向上挺起!仿佛有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陈姐刚刚冲到阳台门口,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老爷子!”

    秦观山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涨成一种骇人的紫红色!深陷的眼窝里,眼球可怕地凸出!枯瘦的脖颈上,根根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突出来!他的双手,那两只枯槁冰冷、方才连回握都耗尽力气的手,此刻却如同鹰爪般死死抠住了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指甲与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仿佛在他体内被强行唤醒,如同沉睡的火山在濒死之际发出了最后的咆哮!这股力量是如此蛮横,如此痛苦,与他衰朽残破的躯壳形成了最惨烈、最触目惊心的对比!

    “呃——啊——!” 一声更凄厉、更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伴随着这声嘶吼,他那挺起的胸膛猛地向下一塌!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气瞬间涌上喉头!

    噗——!

    一大口暗红近黑的、粘稠的淤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如同泼墨,狠狠地溅射在盖在他膝头的厚毛毯上!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客厅里弥漫开来!

    “老爷子!” 陈姐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喷出这口淤血后,秦观山挺起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瘫软下去,重重地砸回轮椅靠背。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脸上那骇人的紫红色迅速褪去,转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暴突的眼球缓缓回落,眼底那骇人的锐利光芒如同燃尽的炭火,极其迅速地黯淡、熄灭,最终重新归于一片更深的、仿佛连光都能吞噬的浑浊死寂。只有嘴角,还残留着一缕蜿蜒而下的、暗黑色的血痕。

    他不再动弹,不再嘶吼。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爆发,只是这具枯槁躯壳在彻底熄灭前,被某种来自遥远深渊的狂暴力量,强行点燃的最后一次、也是最惨烈的一次回光返照。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阳台上隐隐传来的、晓晓惊恐未消的呜咽。

    秦志远抱着还在瑟瑟发抖、手腕上手表幽光未熄的晓晓,僵在阳台冰冷的寒风中,脸色惨白如纸,如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魂魄。他望着客厅里瘫软在轮椅中、嘴角溢血、气息奄奄的父亲,又低头看看怀中女儿手腕上那诡异地闪烁着惨绿幽光的手表屏幕……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将他彻底吞噬。那鲜红的“27”,那冰冷的公务电话,那“镜勿蒙尘”的箴言……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和掌心那道冰冷的“镜”字残痕,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风暴的中心,正是他那垂死的、此刻却仿佛连接着某种未知恐怖源头的百岁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