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怕怕勿入 > 第8章 石榴树下

怕怕勿入 第8章 石榴树下

    第八章:石榴树下的余烬

    车开出林家镇三里地,陈雪才敢停在路边干呕。胃里翻江倒海,嘴里却只有酸涩的胆汁——从昨天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撑着。

    挡风玻璃上的石榴花瓣已经干透,变成暗红色的印记,像滴没擦干净的血。陈雪盯着那抹红,突然想起守树人屋里的石榴树,想起那些裂开的石榴籽——原来那不是普通的果树,是用无数代守树人的血浇活的。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市区医院的号码。陈雪犹豫了几秒接起,听筒里传来护士温和的声音:“请问是陈雪女士吗?您的朋友李响先生被送到我院抢救,目前生命体征稳定,但意识还没清醒,您方便过来一趟吗?”

    李响还活着?

    陈雪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瞬间收紧。她清楚记得李响被藤蔓拖进树林时的模样,他的皮肤下已经有藤蔓在游走,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是怎么被发现的?”她的声音发颤。

    “是几个村民在山脚下捡到的,说他躺在一片枯藤里,身上有多处划伤,但没有生命危险。”护士顿了顿,“对了,他手里攥着半块蓝色布料,您认识吗?”

    蓝色布料——是陈浩的冲锋衣。

    陈雪挂了电话,调转车头往医院开。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手背上,那里的青紫色痕迹已经褪成浅褐色,像块快要愈合的伤疤。可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李响的存活太过蹊跷,就像精心布置的诱饵。

    医院的消毒水味让她想起最初在森林里闻到的气味,只是更淡些,藏在清洁剂的味道底下。陈雪推开病房门时,李响正躺在病床上输液,脸色苍白得像纸,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能看见渗出来的血渍。

    “你醒了?”陈雪走到床边,注意到他的手指在纱布下轻微地动了动,不是自然的抽搐,更像是在蜷缩、抓挠。

    李响缓缓睁开眼,眼球上布满血丝,看向她的眼神却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诡异的笑意:“小雪,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沙哑,却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陈雪的后背瞬间爬满寒意——李响从来没叫过她“小雪”,他们之间一直是连名带姓地称呼。

    “陈浩呢?”她故意问,眼睛死死盯着李响缠着纱布的右手。

    李响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球快速转动,像是在记忆里搜寻什么:“陈浩……他还在里面?我们不是一起跑的吗?”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困惑,“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多藤蔓……还有棵会喘气的树。”

    纱布下的手指动得更厉害了,纱布边缘渗出的血渍越来越多,形状像极了脐带藤的纹路。陈雪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个水果篮,里面的石榴已经熟透,表皮裂开,露出的籽是深紫色的,像泡在血里的珍珠。

    “这石榴谁送的?”她指着水果篮。

    “不知道,护士说可能是好心人。”李响的目光落在石榴上,喉结上下滚动,“看起来很甜,你帮我剥开一个?”

    陈雪没有动。她盯着李响的左手——他的左手本该有块烫伤的疤痕,是小时候玩火留下的,可现在那片皮肤光滑如初,只有几道极细的、像缝合线般的纹路。

    这不是李响。

    或者说,不完全是。

    她慢慢后退,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铜剪刀。剪刀的铜柄在掌心发烫,提醒她眼前的“李响”身体里,还藏着别的东西。

    “你要去哪?”李响突然坐起身,输液管被他扯得笔直,针尖从手背滑出来,却没有血珠渗出。他缠着纱布的右手猛地扯掉纱布,露出底下的皮肤——那里没有伤口,只有密密麻麻的、青紫色的血管,像无数根细藤缠在一起,指尖的指甲变成了青黑色,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你发现了?”“李响”笑起来,声音里混杂着另一种尖利的调子,像陈浩的声音在喉咙里共鸣,“其实我早就不是我了,在被藤蔓缠住的那一刻,我就和它们成了一体。”

    他的右手突然伸长,指尖弹出半寸长的骨刺,朝着陈雪的胸口刺过来。陈雪侧身躲开,手里的铜剪刀顺势劈下去,正好落在他的手腕上。

    “滋啦——”

    剪刀接触皮肤的瞬间,冒出刺鼻的白烟。“李响”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手腕处的皮肤像融化的蜡般脱落,露出里面缠绕的脐带藤,藤上还沾着细小的骨头渣——是李响真正的骨头。

    “它需要活的宿主。”陈雪握紧剪刀,一步步后退,“主藤被剪断后,残留在人体里的藤蔓就想抢占活人的身体,对不对?”

    “李响”的身体开始扭曲,胸腔处裂开一道缝,里面钻出无数根细藤,像头发般飘在空中:“你逃不掉的!只要还有一个细胞活着,我们就能一直跟着你!”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几个护士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尖叫。“李响”趁机扑过来,青黑色的指甲抓向陈雪的脸。陈雪侧身躲开,剪刀精准地刺进他胸口的裂缝里。

    这次没有白烟,只有暗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在白色的墙壁上,像绽开的石榴花。“李响”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缠绕的藤蔓在剪刀的作用下迅速枯萎,最终化为一滩灰黑色的黏液,只留下一具完整的、真正的李响的躯体,安静地躺在床上,左手的烫伤疤痕清晰可见。

    陈雪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滩黏液在地板上慢慢渗透,消失无踪。护士们的尖叫声仿佛隔了层玻璃,她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铜剪刀上越来越烫的温度。

    三天后,李响醒了。他对被藤蔓控制的事毫无记忆,只记得自己在树林里被什么东西打晕,醒来就在医院了。陈雪没有告诉他真相,有些恐惧,知道了反而更痛苦。

    她去警局做了笔录,隐瞒了脐带藤和诅咒的事,只说自己和朋友在山里迷路,遭遇了奇怪的植物袭击。警察虽然觉得离奇,但在看到她身上的伤口和李响的状态后,最终按意外事件处理。

    陈浩的失踪成了悬案。搜救队在她的指引下进入那片森林,只找到一些破碎的衣物和一个被藤蔓缠成茧的木箱,里面空空如也。陈雪知道,他已经和那片树林融为一体,成了永远的一部分。

    离开医院那天,陈雪去了趟林家镇。镇子比上次更热闹些,有几户人家已经重新开门,孩子们在青石板路上追逐打闹,笑声驱散了长久以来的阴霾。

    她走到那棵歪脖子石榴树下,守树人的矮房已经被拆除,只留下个方形的地基,地基中央有个小小的土堆,上面插着块木牌,写着“守树人之墓”。

    石榴树的枝头又挂满了红石榴,这次是饱满的、透着光泽的红色。陈雪摘下一个,剥开表皮,里面的籽是晶莹的粉红色,咬下去清甜多汁,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将铜剪刀埋在树根下,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石榴叶。也许守树人说得对,剪刀认亲,但它更该属于这片土地,守护着来之不易的平静。

    离开时,陈雪回头望了一眼。阳光穿过石榴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跳动的光斑。她知道,只要这棵树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那段被诅咒的过去,藤蔓就可能再次醒来。

    但她已经不再害怕。

    车开出林家镇时,陈雪打开车窗,风带着石榴的清香吹进来。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六指指甲,那片指甲已经变得像石头般坚硬,边缘光滑,不再有冰凉的触感。

    也许血脉里的诅咒永远无法彻底根除,但至少现在,她可以选择带着这份记忆活下去,像那棵歪脖子石榴树一样,在布满伤痕的土地上,结出甜美的果实。

    后视镜里,林家镇的轮廓渐渐消失在远山后,只有那棵石榴树的影子,像个沉默的守护者,立在原地,等待着下一个可能到来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