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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重启录 第8章 铃心劫

    乾德三年的重阳宴,金銮殿的悬铃灯映得琉璃瓦泛着冷光。

    我握着酒盏,看契丹新使臣捧着狼头玉雕跪下,冠冕上的银铃与我腕间残铃共振,竟凑成了前世荒坟里的狼嚎调子。

    “听闻大宋皇后曾落井九死一生,”使臣的目光扫过我颈间红绳,“我族巫祝说,井底怨灵若缠上银铃,必克夫克国。”

    殿中哗然,御史台王大人趁机出列,笏板上的“妖后乱政”四字硌得我掌心发疼——原来他们等的不是重阳宴,是借契丹人之口,斩我这颗“井里爬出来的煞星”。

    赵匡胤的指尖扣在御案上,指腹摩挲着玉带里的银铃残片,狼瞳在烛火下暗了暗:“朕的皇后,是替朕挡过十二道箭簇的福星。”

    话落抬手,悬铃灯突然无风自响,千枚银铃震落金箔,像极了我们在青泥岭被伏时,他替我挡下的箭雨。

    夜里椒房殿遭刺客,蒙面人直奔我颈间银铃而来。

    我反手将残铃刺进对方手腕,血珠溅在《银铃记》石碑上,竟显出血字:“左贤王血脉,该祭狼旗。”

    赵匡胤撞开门时,我正握着刺客腕间的狼头纹身——与他母族图腾分毫不差。

    “是朕的错。”

    他替我包扎时,指尖划过我新添的刀痕,“不该留着契丹降臣,让他们拿母族血脉做文章。”

    我望着他眉间深锁的川字纹,忽然想起淮南流民说的,当今圣上总在御花园枯井旁发呆——那口井,是按蒲州老井的尺寸命人挖的。

    三日后,《起居注》里多了段记载:“皇后夜遇刺,血浸银铃,铃鸣达旦,如诉衷肠。”

    我摸着墨迹未干的“衷肠”二字,忽然听见宫外传来童谣:“银铃响,井水煮,皇后克得龙椅抖。”

    梧桐树下,小皇子正拿着我送的银铃拨浪鼓,笑得眉眼弯弯——他腕间红绳,是用我初遇赵匡胤时的嫁衣线编的。

    “娘娘,枢密使赵大人求见。”

    宫娥的通报惊飞了檐角寒鸦。

    赵普进门时,袖中掉出半幅舆图,边角画着契丹王庭的狼头泉——正是赵匡胤母族的圣地。

    “陛下想封狼头泉为‘贞烈夫人’祠,”他压低声音,“却怕朝臣借题发挥,说陛下心系异族。”

    舆图上的朱砂圈,正圈着我前世投井的坐标。

    我忽然想起天牢里,赵匡胤母族乳母说的话:“狼族圣泉的水,能洗去凡人心头垢。”

    指尖划过舆图,在“蒲州”二字上点了点:“劳烦赵大人告诉陛下,若要封祠,便把蒲州的井也封了,就叫‘银铃井’,让天下人知道,井里泡着的,是他赵匡胤的半颗心。”

    重阳宴后的第十日,赵匡胤在御花园设“洗铃宴”,邀满朝文武观礼。

    我捧着盛着狼族圣泉水的银盆,看他解下玉带银铃,裂痕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当年在山神庙,这铃替朕接住了你的眼泪;在青泥岭,替朕接住了你的血;如今在这金銮殿,该让它洗去所有流言。”

    银铃浸入圣泉水的刹那,水面竟映出前世荒坟的模样——坟头青草皆化作银铃,风过处响着“京娘别怕”的叠音。

    朝臣皆惊,唯有我知道,这是他暗中命契丹降臣施的巫祝术,用母族圣物,堵天下人之口。

    “陛下这是何苦?”

    宴后我摸着他冰凉的指尖,圣泉水的寒气已侵入他骨血,“用契丹巫术堵汉臣的嘴,只会让他们更认定你血脉不纯。”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悬铃灯更冷:“朕的血脉,早就在遇见你的那夜,融进了中原的井水里。”

    冬至前夜,我独自去了趟太庙。

    香案上供着的,除了列祖列宗,还有个无名牌位,刻着“银铃赵氏”——是他偷偷替我立的,用的是我们在月老祠画押的血。

    烛火忽明忽暗,我看见牌位后刻着行小字:“生同井,死同陵,铃响之处,不分胡汉。”

    “娘娘可是在怨朕?”

    他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龙袍上绣的银铃纹,比我袆衣上的更工整,却少了道关键的裂痕,“怨朕让你从井里的孤魂,变成了金殿上的靶子?”

    我转身望着他发间的白霜,比淮南流民窟的雪更刺眼:“我只怨,你总把自己的骨血,熬成堵流言的药,却忘了,我赵京娘的魂,早在山神庙那夜,就该与你同碎。”

    他忽然抱住我,香灰落进龙袍领口:“京娘,明日朕要去趟少林寺,替你求个‘铃心镜’,把你的名字刻在达摩院的钟上,让每声钟响,都盖过流言。”

    我摸着他后背的旧伤,那里还留着契丹“狼爪”的鞭痕,混着新添的、批奏折时磨出的茧:“何须求佛?你看这太庙的砖,每块都刻着我们的铃纹;这天下的风,每阵都带着我们的铃响。”

    冬至那日,汴京飘起了十年未见的桃花雪。

    我站在大庆殿顶,看他带着新铸的“天下一统”银铃,向天地祭拜。

    铃身刻满了我们去过的地方:蒲州井、关西军营、雁门关、淮南流民窟,最后在“汴梁”二字旁,刻了道小小的裂痕——那是我替他描眉时,笔尖不小心划过的印子。

    “银铃已铸,天下归一。”

    他转身望我,狼瞳里映着漫天雪桃,“朕的皇后,可愿随朕去蒲州,看看那口被封为‘银铃井’的老井?”

    我望着他掌心的茧,混着剑疤与玉玺印,忽然想起前世在破庙,他替我守夜时说的“赵某守夜”——原来这一世的劫,终究是让我们在皇权与真心间,磨出了最契合的铃纹。

    回宫路上,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锦囊,里面是三十三枚银铃,每枚都刻着我们的故事:“这是用契丹降臣的铸铃模打的,”他指尖抚过“井边别发”“山涧采兰”的纹路,“等我们百年之后,就把这些铃系在棺木上,让阎王爷听见,这对从井里爬出来的痴人,连魂都缠着彼此的铃响。”

    我笑着接过银铃,任雪桃落在铃身,忽然觉得,这漫天的雪,比前世的冬至暖多了。

    银铃在风里轻晃,混着他的心跳,终于不再是单声的孤响,而是彼此交缠的、永不熄灭的烬——就像我们的魂,早已在井里、坟里、战场上、金殿上,刻下了永生的铃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