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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重启录 第2章 冰河饮血

    帐篷布上的冰壳硌着掌心,我数着第八道冰棱断裂的脆响。

    五月的苍狼谷本该有融水漫过卵石滩,此刻却连风都带着冰碴子,把人冻得骨头缝里冒凉气。

    老班长给小陈包扎手腕的动作很轻,纱布缠到第三圈时,我看见那道三寸长的伤口翻着白肉,像道被撕开的国境线。

    “疼吗?”

    我递过水袋,指尖触到小陈掌心的老茧——才三个月,新兵的手就磨出了和老兵一样的硬壳。

    他摇头时血型牌晃了晃,银色的“b”字在篝火下泛着微光,让我想起三天前他在炊事班偷藏馒头的模样。

    那时他把六个热馒头塞进战术背包,说“巡逻回来的哥哥们该饿坏了”,却不知道自己冻得指尖发紫,馒头在怀里焐成了冰疙瘩。

    对讲机突然刺啦作响,参谋的声音混着电流蹦出来:“敌方一个连,携重型器械,向5号界碑移动!”

    我捏紧话筒,指腹碾过调频键上的凹痕——那是去年寒冬抢修电台时,冻僵的手指留下的印记。

    老班长扣钢盔的动作顿了顿,我看见他后颈的疤痕在火光下一跳,像条被惊醒的蛇。

    “军长会晤刚过十二小时。”

    老班长的声音沉得像块冻硬的铅,他收拾装备的动作格外利落,战术匕首插进靴筒时,刀鞘与金属扣碰撞的声响,像极了楚河对峙时第一块石头砸来前的预兆。

    小陈已经在检查枪支,枪管擦过掌心的动作带着新兵特有的虔诚,却在扣弹匣时,指腹无意识地抚过弹匣上歪扭的“界”字——那是他用刺刀刻的,深可见骨。

    抵达河谷时,夜色正浓得化不开。

    冰川融水在脚下咆哮,刺骨的寒意顺着裤管爬上来,冻得人牙关打颤。

    我数着对岸的手电光斑,至少百点,在黑暗里晃成串狼眼。

    小陈突然拽了拽我衣角,他的指尖比冰水还凉:“团长,他们在砌墙。”

    月光漏过云隙,照见几个黑影正往石缝里灌水泥,钢钎砸在岩石上的声响,像在凿我们的脊梁骨。

    对方指挥官的笑声混着水流声飘过来:“十二个人,也敢拦路?”

    他举着强光手电扫过我们,光束在我军装上停留时,勋章的鎏金反光刺得他眯眼。

    那是二十年前在阿里救回牧民时得的“卫国戍边”勋章,此刻挂在胸前,像块烧红的铁,烫得皮肤发疼。

    第一块石头砸中通讯员头盔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喊“散开”的声音被水流吞掉。

    老班长带着两人扑向左侧岩崖,他的战术靴在湿滑的石头上打滑,膝盖旧伤让他踉跄半步——这个在苍狼谷走了十五年的老兵,此刻像片被风吹歪的经幡,却仍在往上爬。

    小陈被我按在巨石后时,步枪磕在石头上的脆响让他浑身绷紧,像只随时准备扑咬的小狼。

    三根钢管同时砸中后背的刹那,我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发出闷响。

    不是疼,是透骨的冰——防寒服被砸裂,冰水灌进领口,顺着脊梁骨往下冲,冻得人眼前发黑。

    坠入冰河的瞬间,水流卷着碎冰撞在腰上,我看见对岸的照明弹升上天空,惨白的光里,无数黑影踩着乱石滩涌来,像群嗅到血腥的鬣狗。

    “团长!”

    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混着水流声格外遥远。

    我在冰水里摸索,指尖触到河底的鹅卵石,冰凉的棱角划破掌心,却没摸到钢枪——大概被水流冲走了。

    抬头时,正看见小陈举着盾牌从石后冲出,木棍砸在盾牌上的闷响让他踉跄,却仍在往我这边挪,战术背心上的“中国”二字被水浸透,像团正在融化的血。

    冰碴子在指间棱角分明,我攥紧这块天然的匕首,逆着水流起身。

    冰水灌进口鼻的瞬间,敌方的棍棒已经劈下来,我侧身用冰碴划向对方手腕,温热的血滴进冰河,转眼被冲走,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像条转瞬即逝的国境线。

    老班长的匕首此刻正抵住敌方指挥官咽喉,他的左臂血肉模糊,制服破口处露出的皮肤下,能看见骨头的白。

    “放……开他……”

    小陈的声音在颤抖,他正用身体护着倒地的通讯员,半截枪托在手里挥舞,却被钢管击中肩膀。

    我看见他的战术背心破了三个洞,露出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却仍在嘶吼:“这里是中国!”

    吼声撞在冰壁上,惊起的岩羊踏落碎雪,哗啦啦的声响里,我看见他胸前的血型牌在滴血,b型血滴进冰河,染红了下游的融水。

    冰河的水漫过膝盖时,我终于摸到了自己的钢枪——枪管卡在石缝里,枪托上的凹痕硌着掌心,像握住了老班长的手。

    敌方开始撤退时,老班长瘫坐在石头上,笑着扯开急救包:“老子这条命,又让冰河捡回来了。”

    他指腹抚过急救包上的“平安”刺绣——那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此刻绣线已经开绽,像道愈合的伤疤。

    小陈蹲在河边洗伤口,水流冲过他小臂的血痕,疼得他吸气,却仍盯着对岸的废墟:“他们还会来的,对吗?”

    我没回答,只是替他拧干湿淋淋的的衣袖。

    他的列兵肩章浸了水,金属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块还没焐热的冰。

    突然想起新兵连他说的话:“我娘说,苍狼谷的水最清,因为有军魂在里面洗过。”

    夜风裹着冰河的潮气扑来,我望着下游聚成的暗红溪流,突然分不清是融水还是血水。

    老班长在给通讯员包扎腿伤,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这双手曾接过十二个新兵的敬礼,此刻却在给第三个伤员止血。

    小陈抱着枪坐在我身边,体温隔着湿冷的衣服传来,像团即将被冰水浇灭的火。

    “团长,”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融雪,“刚才在水里,我好像看见老班长的转经筒漂走了。”

    我怔住,想起老班长总说那是他阿妈留的,刻着六字真言的转经筒。

    此刻冰河滔滔,或许真的带着某种信仰,流向祖国的方向。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小陈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他的睫毛上挂着冰晶,像极了炊事班那天偷藏馒头时,鼻尖挂着的面粉。

    我摸着他背上的伤,掌心触到突起的骨节——才十九岁的孩子,脊梁骨却已经硬得像苍狼谷的岩崖。

    老班长坐在不远处望星空,钢盔沿的冰柱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在他头上。

    冰河仍在奔涌,带着春的讯息,却也带着冬的余威。

    我知道,有些血会融进河水,有些伤会结成冰疤,而苍狼谷的每一滴水,都会记得今夜——记得十二个人用体温焐热的国境线,记得冰河饮下的,是永不冷却的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