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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重启录 第5章 咸阳策·楚袖添香

    秦昭王四十二年春,我携楚地明珠十斛、湘竹帘五车,踏入咸阳城时,城墙上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车轮碾碎残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我此刻忐忑的心跳。

    阳泉君的府邸位于咸阳城西,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闪着冷光,门前的石狮子瞪着眼睛,像是在审视每一个来客。

    “先生何以教我?”阳泉君斜倚在胡床上,指尖抚过楚王赐的玉剑,眼中尽是轻蔑。

    他身着蜀锦华服,腰间挂着和田玉坠,举手投足间皆是贵公子的倨傲,却不知,这看似风光的背后,藏着多少危机。

    我解下狐裘,露出内着的楚式深衣,衣料上的刺绣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君可知,华阳夫人夜不能寐?”

    阳泉君挑眉,玉剑在指间转了个圈:“何意?”

    “无子也。”我凑近,压低声音,“安国君即位,必立嫡子;嫡子立,华阳夫人则危如累卵。”

    阳泉君握剑的手骤然收紧,青筋暴起:“先生有何良策?”

    我从袖中取出异人所书的楚文《思亲赋》,竹简上的字迹工整秀丽,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异人者,贤而孝,常言‘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若夫人收为螟蛉,异人为嫡,则夫人可保富贵,君亦可长享尊荣。”

    阳泉君抢过赋文,目光如炬,在竹简上快速扫过。

    我盯着他的脸色,见他眉头渐渐舒展,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先生若能成此事,阳泉君必以重金酬之。”他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我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已经拿捏住了他的七寸:“不韦别无所求,只望公子归秦后,能与君共掌大权。”

    三日后,我着楚服,随阳泉君入华阳宫。

    宫中遍植湘竹,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思乡之情。

    华阳夫人倚在湘妃竹榻上,髻插木兰花,正拨弄着楚式锦瑟,琴弦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调,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此乃异人公子所献洞庭玳瑁梳。”

    我呈上礼盒,内藏赵姬所绘的《巫山云雨图》,画中神女衣袂飘飘,恍若谪仙,“公子言,夫人若见此梳,如见楚山青青。”

    华阳夫人指尖抚过梳背“永寿”二字,忽然愣住,眼中泛起泪光。

    她抬起头,我这才看清她的容貌——虽保养得宜,眼角却已有了细纹,眉间藏着挥之不去的愁绪。

    “吾离家二十载,竟无人知吾思楚至此......”

    她轻声道,声音里满是感慨。

    我趁机呈上《质子受难图》,画中异人着单衣跪于雪地,怀中抱《楚史》,面上满是泪痕:“公子每读夫人故乡事,必泣血数升。赵人欺他孤弱,竟连炭都不与,每日只能以雪水充饥。”

    华阳夫人猛然起身,锦瑟翻倒在地,发出一声清越的响:“速遣人迎异人归!吾要亲为他制楚冠!”

    她的眼中燃起怒火,却又带着几分急切,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

    我叩首时,额角触地生疼,却听见心底冷笑:妇人之仁,终成吾棋。

    可抬起头时,却看见华阳夫人眼中的泪光,忽然想起赵姬在雅阁中流泪的模样——这世上的女子,终究都是困在金笼子里的鸟,任你是王后还是歌姬,都逃不过命运的摆弄。

    离开华阳宫时,春风拂面,带来一丝暖意。

    我望着宫墙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成水,顺着瓦当滴落,像是谁的眼泪。

    阳泉君走在身旁,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未来的权位,我却只觉得疲惫——这一场场算计,何时才是尽头?

    “先生当真认为,异人那质子能成大事?”阳泉君忽然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我挑眉:“君可知,奇货可居?”

    阳泉君一愣,随即大笑:“妙,妙!先生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商人,竟能将人当作货物来经营。”

    我笑笑,没有说话。

    可心中却清楚,异人不是货物,赵姬也不是——他们是我棋盘上的棋子,更是我心中的劫。

    回到邯郸,已是月余后。

    赵姬站在雅阁前,身畔红梅尽谢,只剩枯枝如铁。

    她瘦了,面色苍白,眼中满是疲惫:“咸阳事毕?”她递来热酒,手无半分温度。

    “夫人已认异人为子,不日将迎其归。”

    我饮尽酒,辣意灼喉,“汝明日便嫁与异人。”

    她忽然笑了,笑声惊起檐下寒雀:“吕不韦,你可曾想过,我若已有身孕?”

    酒盏自手中坠落,碎声如吾心肝。

    我盯着她的小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何时?”

    “上月廿三,你醉后......”

    她抚上小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此子,该姓吕,还是姓嬴?”

    我抓住她手腕,抵在廊柱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汝可愿舍此子,换后位?”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可话已说出口,再难收回。

    她望着天际阴云,良久方道:“妾闻,商人之妻,当善算。此子若为异人子,则妾为王后;若为汝子,则......”

    “则死无葬身之地。”我替她说完,指尖抚过她小腹,心中一阵绞痛,“汝需记住,此子乃异人骨血,与吾无半点干系。”

    她闭眼任泪滑落,忽而吻住我唇,“吕不韦,你终究是要我连骨血都作了筹码。”

    我推开她,袖中滚落咸阳带回的金步摇,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拾起步摇,突然簪入廊柱:“金步摇,金步摇,摇碎人心第几遭?”

    细雨渐密,打湿她单衣,勾勒出纤细身形。

    我转身时,听见她在身后低吟《白头吟》,每字皆如冰锥刺背——“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赵姬,原谅我,待你成为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在心中默念,却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夜幕降临,我独自坐在绸缎庄的二楼,望着窗外的雨幕。

    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可心中的愁绪却愈发浓烈。

    忽然想起在咸阳时,华阳夫人抚过玳瑁梳的模样,那眼中的泪光,竟与赵姬如此相似。

    原来,这世上的女子,无论身处何地,都逃不过相思与无奈。

    “先生,该歇息了。”阿满走进来,轻声说道。

    我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望着案头的《商君书》,墨字在烛火下显得格外醒目。

    “奇货可居”,这四个字,成就了我,却也毁了我。

    如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赵姬的脸,还有她腹中那个可能属于我的孩子。

    吕不韦啊吕不韦,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你不仅毁了一个女子的爱情,还可能毁了自己的骨肉——我在心中痛斥自己,却又无力改变这一切。

    罢了,一切皆是命。

    我长叹一声,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或许,在这黑暗中,我才能暂时忘记心中的愧疚与痛苦,才能梦见那一日的邯郸雪,还有那抹在雪中弹琴的紫衣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