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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重启录 第7章 魂魄归草原

    建安四年的春雪,比冬日更冷。

    关羽将我牵进荆州马棚时,手里还攥着曹操赏赐的金络头。

    他先替我卸下曹操赐的金络头,换上粗麻缰绳:\"某知你不喜这些俗物。\"

    缰绳上编着并州狼尾毛,是他托商人从九原带来的——他早打听好了吕布的故乡。

    他的掌心带着厚茧,却比吕布的手温低了几分,抚过我鬃毛时,像片羽毛轻轻掠过——他总是这样,连触碰战马都带着三分克制。

    \"赤兔啊,\"他蹲下来替我清理蹄甲,声音像陈年的酒,\"某知你心念旧主,但逝者已矣......\"

    我甩头避开他的手,食槽里的精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抵不过记忆里那坛泼在马槽里的葡萄酒。

    吕布死后,我已七日未进粒米,只靠饮雪水续命。

    关羽每日亲自喂我黑豆,我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直到他忽然说:\"吕布临终前,托我送你句话。\"

    我猛地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他从袖中掏出片碎银,上面用刀尖刻着歪歪扭扭的\"活下去\"三个字——那是徐州城破前夜,吕布赏给守门士兵的碎银。

    我忽然想起他攥着貂蝉的手说\"去九原\"时,指尖也是这样的颤抖。

    \"他还说,\"关羽声音渐低,\"若你愿跟我,便当他的心愿已了;若不愿......\"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碎银放在我蹄边,转身离去时,青龙偃月刀的刀穗扫过我的腿,像片经霜的红叶。

    三日后,荆州下起了桃花雪。

    我卧在马棚里,听见帐外传来议论:\"这马怕是要随温侯去了。\"

    \"关将军何必执着,天下良驹多的是......\"

    话音未落,帐帘被猛地掀开。

    关羽浑身染着雪,手里提着个陶坛:\"某知你只喝葡萄酒。\"

    他撬开坛封,深红色的酒液倾泻而出,在食槽里积成小小的血泊,\"这是吕布在洛阳时最爱喝的西凉葡萄酒,曹操的酒窖里只剩三坛。\"

    酒气混着雪水的清冽钻进鼻腔,我忽然想起并州的秋夜,吕布抱着酒坛坐在草料堆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说\"这天下容不得心软之人\"时,酒液顺着下巴滴在我鬃毛上,烫得像泪。

    \"喝吧。\"关羽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你若死了,吕布便真的无人记得了。\"

    我抬头看他,他的脸隐在雪光里,竟与吕布有了几分相似——不是容貌,而是眼神里那团即将熄灭的火。

    我忽然想起白门楼上,吕布被绞死前,曾对着刘备怒吼:\"大耳儿!你最是虚伪!\"

    而此刻的关羽,却愿意为了一个\"义\"字,替对手完成遗愿。

    酒液触到舌尖的刹那,我闭上眼。

    不是因为想喝,而是怕看见关羽眼中的失望。

    可当温热的酒液滑进喉咙,我却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原来我的眼泪,早已混在酒里。

    谷雨那天,我终于能站起来走两步。

    关羽牵着我在江边散步,远处传来牧童的短笛声,竟与九原草原的牧歌有几分相似。

    \"赤兔,\"他忽然停步,望着东流的江水,\"某明日便要挂印封金,你......可愿随我去寻兄长?\"

    我低头蹭他手心,算是回应。

    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春风吹开冰面:\"好,待完成兴汉大业,某便带你去并州,看一眼吕布说的草原。\"

    然而我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

    芒种时节,关羽败走麦城,我驮着他突围时,右前蹄忽然剧痛——当年徐州之战的旧伤复发了。

    他翻身下马,解下腰间的玉带替我包扎:\"赤兔,你先走,某断后。\"

    我甩头咬住他战袍,死活不肯离去。

    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如纸,却仍笑着抚我鬃毛:\"傻马,你忘了吕布怎么说的?活下去。\"

    他的血滴在我蹄边,像开了朵小红花,\"替我看看,并州的草,是不是真的比金子还亮......\"

    孙权的士兵抓住我时,我看见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插在江边,刀刃上凝着冰。

    他们将我献给马忠时,那小个子男人伸手想摸我鬃毛,我却忽然闻到他袖中飘来的龙涎香——和董卓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马性子烈,得饿上几日才服帖。\"

    有人在旁嘀咕。我被拴在马厩里,望着西天的火烧云,忽然想起初见吕布的那个秋日,他眼中的光正如这晚霞般璀璨。

    \"吕布,我来了。\"

    我轻声嘶鸣,蹄子踢翻食槽里的黑豆,黑豆滚成\"吕\"字,与白门楼吕布血渍的形状重合。

    远处传来并州牧歌,调子竟与关羽常哼的《大风歌》相似——原来英雄末路,悲歌总是相通。

    最后一口气息散去时,我感觉自己正在飘向云端。

    朦胧中,我看见一匹红马踏云而来,马上的少年穿着褪色的皮甲,腰间挂着狼齿护身符,正笑着向我伸手:\"赤兔,我们回家。\"

    他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温度,混着铁锈与硝烟的气息。

    我跟着他奔向一片金色的草原,风掠过耳畔,带来久违的牧歌。

    远处的阴山轮廓清晰如昨,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珊瑚。

    原来九原的草,真的比金子还亮。

    原来有些执念,终究会在另一个世界开花结果。

    而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做战马,只做他一人的赤兔。

    赤兔泣血,泣的不是功名易逝,而是这乱世里,再无一人能让我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再无一片草原能容得下一人一马的梦。

    罢了,来世若生在太平年间,愿他是个牧马人,我是匹闲马,每日啃食苜蓿,看夕阳漫过草浪。

    如此,便好。(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