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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宝的文明密码 第3章 龙虎纹四环铜鼓座:青铜奏响的春秋列国密码

    公元前6世纪的某个清晨,淮河支流杭埠河畔的铸铜作坊里,熔铜的烈焰映红了工匠们布满老茧的手掌。当最后一道陶范严丝合缝地扣合,滚烫的铜液如赤色巨龙般注入范腔,浓烟与铿锵的锤锻声中,一件注定承载历史回响的青铜重器——龙虎纹四环铜鼓座,在火光与汗水中初现雏形。这件安徽博物院的“镇馆之宝”,以其神秘的龙虎纹饰与斑驳的铭文,在出土四十余年后的今天,仍在诉说着春秋时期江淮大地的风云变幻。

    一、身世之谜:从群舒故国到考古实证的溯源

    关于龙虎纹四环铜鼓座的身世,民间曾流传“舒城九里墩夜现金光”的传说:1980年深秋,安徽舒城孔集乡的村民在取土时,锄头意外磕碰到地下硬物,泥土中露出的青铜虎首让沉寂千年的春秋墓葬重见天日。这一传说虽带有传奇色彩,却基本吻合考古发现的脉络。事实上,这件铜鼓座的正式出土地点为舒城九里墩春秋墓,这里曾是春秋时期群舒部族的核心区域。

    群舒,是皋陶后裔在江淮地区建立的诸多偃姓小国的统称,疆域大致涵盖今安徽中部的六安、舒城一带。据《左传》记载,群舒长期处于吴楚争霸的夹缝中,最终于公元前601年被楚国吞并。铜鼓座出土时,其器身铭文虽锈蚀严重,但“舒”“徐”“楚”等字样仍清晰可辨,暗示着群舒与周边大国的复杂关系。考古学家推测,这件器物或许是群舒贵族为彰显与楚国的微妙关系,或是在文化交融中诞生的特殊礼器。

    鼓座上的龙虎纹饰堪称一绝。龙首独角上翘,虎目圆睁,二者盘绕交错,形成张力十足的视觉效果。这种龙虎共舞的构图,在春秋青铜器中极为罕见。有学者认为,龙象征楚文化的影响力,虎则代表群舒本土信仰,二者的结合正是楚文化渗透群舒的生动写照。而鼓座外侧的四个衔环,其造型与同期楚国青铜器上的铺首如出一辙,更暗示这件器物曾作为文化交流的见证。

    二、青铜交响:数据里的春秋工艺巅峰

    站在安徽博物院的展厅中,龙虎纹四环铜鼓座如一座凝固的音乐雕塑,以29厘米的通高、80厘米的底径、67公斤的重量,刷新着人们对春秋青铜器的认知。其主体为圆形铜圈,无底镂空,上沿盘踞着两个对称的虎头与四条缠绕的蟠龙,下沿装饰一周蟠虺纹,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龙虎造型突破了中原青铜器的庄重刻板,龙身蜿蜒如蛇,虎爪遒劲如钩,尽显南方文化的灵动与野性。

    最令人惊叹的是铸造工艺。经科技检测,铜鼓座采用分铸法成型,龙虎、衔环与主体分别铸造后再合范浇铸。仅龙首与鼓座的衔接处,就能看到精密的铸接痕迹,这种工艺需精确计算铜液温度与范腔气压,稍有差池便会导致器身变形。更令人震撼的是,如此复杂的器物竟无明显修补痕迹,足见春秋时期群舒工匠的高超水准。鼓座内壁的铭文笔画细如发丝,却刻划深峻,显然是铜器冷却后手工錾刻而成,在大型器物上呈现这般技艺,堪称奇迹。

    三、考古现场:九里墩古墓的惊世发现

    1980年9月的暴雨,冲刷出舒城九里墩农田下的青铜碎片,当地文物部门随即展开抢救性发掘。据参与考古的人员回忆,铜鼓座出土时侧卧在椁室东南角,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龙虎纹饰若隐若现。这座长方形竖穴土坑墓,长约12米,宽约8米,虽遭早期盗掘,仍出土了170件青铜器,包括鼎、簋、编钟等,多件器物带有铭文,为研究群舒历史提供了直接证据。

    墓葬中的随葬品呈现鲜明的文化交融特征:既有群舒本土风格的青铜器,也有带有楚式云雷纹的器物。这种现象正是春秋时期江淮地区政治格局的缩影——群舒在吴楚两大强国的影响下,既保留本土特色,又吸收外来文化。在运输铜鼓座时,因器物沉重,工匠们特制木质托架,用数十匹马拉拽才运抵合肥,这段插曲也为文物增添了传奇色彩。

    四、价值重光:青铜器里的春秋文明切片

    龙虎纹四环铜鼓座的价值,早已超越器物本身,成为解码春秋历史的珍贵钥匙。从历史维度看,它不仅证实了群舒文化的存在,更通过龙虎纹饰与铭文,揭示了群舒与楚、徐等国的复杂关系。铭文中的“舒”“徐”“楚”字样,与《左传》中群舒“服于楚而亲于徐”的记载相互印证,为研究春秋时期的政治格局提供了关键线索。

    在艺术与科技层面,铜鼓座代表了春秋青铜工艺的巅峰。其造型打破西周以来的庄严范式,以雄浑气势与灵动纹饰开创审美新风。龙虎的高浮雕技法,通过深浅刻痕表现肌肉张力,使动物形象栩栩如生;分铸法与焊接技术的成熟运用,更展现出“科技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鼓在中国古代象征权力与秩序,从《诗经》“击鼓其镗”到《左传》“一鼓作气”,它始终是国家仪式与战争指挥的核心。龙虎纹四环铜鼓座虽出自群舒,却遵循中原礼乐制度,这种“形制趋同”现象,反映了春秋时期华夏文明圈的融合趋势。如今,它静静陈列在安徽博物院,青铜表面的铜绿如历史年轮,诉说着诸侯争霸的烽烟、工匠们的智慧,以及文明对永恒的不懈追求。

    穿过展厅的玻璃幕墙,铜鼓座的身影与窗外的现代都市形成奇妙对话。这件曾见证群舒兴衰的重器,以沉默姿态向观者讲述着礼崩乐坏的大时代。它的纹路里藏着工匠的指纹,铭文中刻着跨越时空的密码,而67公斤的体量之下,是一个民族对器物、对历史、对文明的深沉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