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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怨灵 第426章 金线织就的年轮

    小姑娘的铜顶针突然发烫,她攥着顶针的手微微一颤,金线却像有了主意,牵着她的指尖往竹篮里探。那里盛着我今早染坏的丝线,本想扔掉的灰紫色线头,此刻竟被顶针的金线挑起来,在暮色里拉出淡淡的光晕。“它说这个颜色像暮春的紫藤。”她仰起脸时,我看见她耳后沾着的线头,和我小时候被阿婆的顶针扎到后,粘在发间的模样如出一辙。

    母亲正往油灯里添煤油,火苗突然拔高,照见樟木箱底露出的布角。那是1988年的织女们集体绣的桌旗,边角已经磨出毛边,却在灯光下显出暗纹——每道针脚里都藏着金线,纵横交错如蛛网,将三十七个人的名字连在一起。阿婆的名字旁边,母亲年轻时补绣的星芒正在发亮,针脚比别处深三分,像她总说的“手艺要藏三分力,留七分给后来人”。

    铜顶针突然脱离小姑娘的手,悬在桌旗中央。我那枚顶针紧随其后,两枚顶针的金线在空中相碰,竟爆出细碎的火星。火星落在灰紫色丝线上,瞬间染出渐变的紫,像老槐树春天的花串。小姑娘伸手去接时,金线突然缠住她的食指,在创可贴边缘绕了三圈,这才想起阿婆教我的规矩:“金线绕三圈,才算认了主。”

    西厢房的缝纫机突然咔嗒作响,是张嫂那枚曾断裂的顶针在动。它正拖着半卷绛红色丝线,往去年未完成的枕套上爬。我记得张嫂搬走前,总爱用这种颜色绣石榴,说“线要红得发暖,才像过日子的火气”。此刻母亲的顶针突然飞去相助,金线勾住绛红线头,在枕套角落绣出小小的石榴花,针脚歪歪扭扭,竟和张嫂留在老相册里的绣品一模一样。

    “原来它们记得这么清楚。”李婶的儿媳蹲在樟木箱旁,指尖抚过箱壁的划痕。那是1997年暴雨夜,织女们躲在箱边避雨时,指甲无意识抠出的纹路,此刻竟被金线填满,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她带来的顶针突然跃起,在划痕上方转圈,金线落下的轨迹,刚好补全了最末端那颗摇光星——李婶生前总说自己眼神不好,绣星子总缺个角。

    月亮爬到槐树梢时,小姑娘的铜顶针开始发光。它的金线正一点点渗入我那枚顶针的星轨,像墨滴入清水,晕开浅黄的光。我突然看见她顶针内侧刻着的小字,是她奶奶的名字,笔画稚嫩得像刚学写字的孩童,却和阿婆名单上的字迹有着相同的弧度。原来刻名字时的刺痛,不是惩罚,是让血脉顺着刻痕,流进金线的缝隙里。

    母亲把新煮的艾草水端来时,所有顶针突然落回桌旗上。三十七枚顶针围成的圈里,多出个小小的空位,刚好容下那枚铜顶针。它刚落下,阿婆的缺角顶针就往旁边挪了挪,金线轻轻搭在铜顶针上,像老人牵孩子的手。我数了数光斑,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八个,像串成圈的年轮,每圈都刻着不同的温度。

    夜风带来露水时,我发现桌旗边缘多了圈新的针脚。是小姑娘的铜顶针绣的,线迹歪歪扭扭,却沿着老针脚的弧度,严丝合缝地接了上去。母亲的顶针正在修补李婶当年的漏针,金线穿过时,竟带出淡淡的艾草香——那是李婶总往线轴上抹的味道,说这样绣出的花不易褪色。

    我摸了摸自己的顶针,内侧的刻痕已经被体温焐得温润。金线末端缠着根灰紫色线头,正与铜顶针的金线慢慢相绞,像两棵缠绕生长的树。远处传来小姑娘的笑声,她正举着铜顶针追逐萤火虫,顶针的光与星光交融,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星轨。

    母亲收起桌旗时,我看见阿婆那枚顶针的缺角处,新长出根极细的金线,正往母亲的顶针延伸。而我的金线末端,已经与铜顶针的金线织成小小的网,网眼里兜着几粒银蓝色的光尘,是昨夜那场舞蹈留下的种子。

    原来宇宙说的舞蹈,从不是独自旋转。是阿婆的金线牵着母亲的,母亲的缠着我的,而我的,正慢慢融进那双稚嫩的手里。就像老槐树的年轮,每圈都藏着上一圈的温度,却又在自己的位置上,悄悄长出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