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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怨灵 第603章 留白的画框

    安安捏着妹妹的手指,指向樟木箱旁新开的玉兰花:“这是太奶奶的笔锋,要轻要柔。”她的指尖悬在花瓣上方,像握着支无形的笔,在空气里勾勒花形。妹妹举着银簪在旁边比画,簪尖的红绒线缠着片新落的花瓣,说“要给太奶奶的画留个角”,那处留白正好对着樟木箱盖的“平安”二字,像幅画特意空出的题跋处。

    母亲端着太奶奶的粗瓷花盆走来,盆底的绿豆芽正顶着露珠往上冒。“该给留白处栽新绿了。”她的银镯子蹭过樟木箱,带起的气流让箱底的老花镜轻轻颤动,镜片反射的月光在留白处跳成碎星,像外婆读报时,总爱在空白处画的小记号。安安往盆里撒了把麦种,“让新苗也进画”;妹妹丢进颗南瓜籽,“让圆也留空”。母亲笑着往土里埋了块老面,“甜的空白才空得值”。

    箱角的练习册被风吹到母亲的《算术》课本上,1983年的“作图题”旁,母亲少女时写的“要留边”三个字,被安安画成了画框的形状,框边的空白处,妹妹用彩笔点了许多绿点,说“这是太奶奶没画完的草”。四代人的笔迹在纸页上留白,像樟木箱旁特意留出的空隙,老的宽、新的窄,在时光里候着待添的景。

    早饭时,朵朵把新蒸的绿豆糕放在樟木箱盖的留白处。糕的热气在木头上凝成水珠,顺着木纹往下淌,在绿豆芽旁积成小小的绿溪——那是子叶的嫩绿染的,像太奶奶的手在给留白处画流水。安安和妹妹举着银簪在糕上戳出小孔,“给太奶奶的画留个响泉”。母亲往孔里塞了颗葵花籽,“会转的泉才热闹”。银簪尖穿过糕面的轻响,和太奶奶磨绿豆时,石磨转的吱呀声重叠,像段留白处的插曲,让画里的景更生动。

    午后翻晒太奶奶的蓝布围裙时,从口袋里抖出张泛黄的花笺。1967年的“赏花记”旁,太奶奶画的玉兰花只勾了半朵,留白处写着“待春深”,我把花笺夹进外婆的读报笔记,2004年的“谷雨记事”剪报旁,外婆画的窗台只画了三边,妹妹在空白处补了盆绿豆芽,说“这是太姥姥留的地”。老花镜突然从笔记里滑出,镜架勾住银簪的红绒线,像外婆的手轻轻牵着太奶奶的手,一起看留白处如何长出新景。

    暴雨突至时,安安和妹妹抱着绿豆糕躲进樟木箱旁的留白处,布偶兔子的耳朵搭在她们手背上,兔子耳朵上的说明书边角缠着银簪的红绒线,像太奶奶的手轻轻护着这幅未完成的画。“雨会给画添水纹。”安安的声音混着妹妹的笑声,怀里的糕香漫进箱缝,绿豆芽的根须突然往留白处延伸,嫩白的须根在土里画出浅浅的线,像太奶奶在画里勾的草稿。母亲把防潮布盖在箱上,动作和太奶奶给画纸遮雨时一模一样,“好留白经得住风雨,就像日子,空处才长得满”。

    雨停后,安安和妹妹举着银簪冲进院子,簪尖的红绒线缠着根绿豆藤,在阳光下划出绿线。她们要把藤“种在篱笆的空白处”——那是太奶奶当年扎的,特意留了道宽缝,此刻正对着妹妹的小手,缝的宽度竟和妹妹张开的臂弯重合。安安突然指着篱笆笑:“太奶奶的画框在长!”其实那是藤蔓爬的新痕,却让我们都红了眼眶——有些留白,从来不需要丈量。

    暮色漫进房间时,我们把安安和妹妹的“留白画”放进樟木箱。画里的院子有许多空白:太奶奶的竹椅旁留着空位,外婆的报纸缺了角,母亲的面盆少了边,安安和妹妹的画笔悬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片空白的天空。安安在画旁写:“太奶奶的画等风来。”妹妹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母亲在太阳旁添了句:“就像我们的家,永远有空等新的故事来住。”

    夜风掀起窗帘,樟木的香气混着绿豆的清、玉兰的香漫过脚踝。安安和妹妹的呼吸轻轻拂过铜锁,她们的小手在睡梦中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掌心的温度让留白处的木纹轻轻颤,像太奶奶的手在画里轻轻落笔。我轻轻抚摸箱盖,“平安”二字的留白处,新落的玉兰花瓣正慢慢铺展,像太奶奶的手刚添的笔触。

    银簪的光斑在箱底明明灭灭,像太奶奶的手在给画里的空白点光。我知道这留白会永远等待:在安安教妹妹给花盆留间距的认真里,在她们把新收的绿豆分半给邻居的慷慨里,在她们给藤蔓搭架时特意退后的半步——那是给未来的枝桠留的空间,像太奶奶当年在窗台上给花盆留的地,说“画的空,是给日子留的位置”。

    月光顺着藤蔓往下淌,在留白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铜锁上的指痕圈,像幅画里套着画。而箱底的绿豆芽旁,又冒出了新的绿点——那是安安和妹妹昨夜撒进去的芝麻籽,竟在留白的滋养下顶破了土,嫩黄的子叶沾着月光,像给这未完成的画,又添了颗会发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