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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朝华 第304章 市井惊变(下)

    晨雾未散,鸡鸣三声,城东的早市便已沸腾。

    吆喝声此起彼伏,菜农挑担,药商抖袋,糖果摊与炭炉摊相邻叫卖,往日平淡的热闹今日却隐隐透出一丝躁动。

    不是因为货多,而是因为——钱多了。

    “曹记的人来了!”

    一声低呼,从菜摊边传入茶铺,又从茶铺飘到回春巷,随后像投石入池,溅起涟漪。

    只见数名青衣执账之人,自南巷而来,手提铁锁钱箱,一步一停,挨家挨户送账本、发预付银。

    “每月三十两,补贴分成。”

    “百姓口粮、药材入货,额外奖账。”

    “挂曹记牌者,今晨起可先支银后发货,低保底、高回报。”

    “无须讨价,还价也不用,入册就是自己人。”

    这不是招商,这是送钱。

    这不是许诺,这是兑现。

    ——

    “万安铺”的掌柜萧大郎,前几日还在算如何清仓退市,今日却在茶棚下泣不成声。

    因为清晨时分,一名身着青衣、佩曹记信印的使者将一张辽人皮货订单直接送到他手中。

    “曹掌柜说了,只收三成成本,余银他替你垫。”

    “你敢签字,他就敢认亏。”

    不是试单,是托命。

    不是合作,是翻身。

    周边小铺闻声而聚,惊疑不定,却都默默低头记下这“第一家动手的店号”。

    而“回春坊”药行,十年来一直被青商会压价成“药渣回收站”,今日却接到了曹记直发的试供函:

    “翻倍收购百斤黄芪,入北线新方,首批按药典优等计价。”

    小掌柜手抖着验印,眼眶泛红:“我们做了十年,没人问过‘你家药好不好’……今日,终于有人开价讲‘值’了。”

    另一边,“同记粮行”原本主营粗粮、杂豆,从不涉药。但今早,一封“辅药配粮合作函”落至门前,曹记盖印:

    “从今日起,药仓之外需有副粮仓——你可做新一号。”

    粮行东掌温烛楼看罢文书,惊得久久未语,低声感叹:

    “他不是在救一个行业。”

    “他是在划一个圈。”

    ——

    丹阳三大商号之一的南金号,素与青商会关系密切。

    但昨夜,二掌柜悄然赴宴,席未半,曹衡已举杯笑道:

    “你们想做龙头,我给你位置。想当狗,就滚去青商会门前等骨头。”

    席中人皆哑然,二掌柜强笑未语,眼底却闪过剧烈挣扎。

    曹衡不紧不慢,轻轻又添一句:

    “青商会那碗饭,是借你嘴嚼;而我这桌菜,是请你坐首位。”

    这一句,将整桌人心都撕开了一道缝。

    夜半,南金号门首灯牌微换,红底金书四字悄然挂出:

    “曹记·共票合作商”

    坊市震荡。

    掌柜郝明庭在闭门议事时只说了一句:

    “旧锅里,煮不出新汤。曹记给的银子,足以买下我们南金号了。”

    ——

    然就在此刻,一桩突变令晨间热流骤冷。

    城北“沉芳斋”——一家刚投靠曹记不到三日的新茶商,店内突遭查封。

    理由是:旧年欠税未缴、账册作假、贩私茶叶。

    查封之人,非青商会内属,而是——丹阳城政司。

    政司头领李骁,素与青商会交好,此番突然出动,显然是受了极上之令。

    茶馆门外,围观者议论纷纷。

    “不是说曹记有王府监章吗?”

    “怎么还敢查?”

    更有茶商低声道:“这是不是……青商会的反击?请了上面的人,动手杀鸡吓猴了?”

    一时间,不少新投靠的小商户人心惴惴,账本半写,银钱难出。

    ——

    “他打的是命局,旧的自然会反扑。”

    一名中年酒贩靠在街角低语,眼中却闪着光。

    “但我倒要看看,他要用什么,来……挡这第一道刀。”

    ——

    午后,城南货栈前,耶律广着典礼制袍,召集各铺商人当众宣言。

    在百人注视下,他高举一纸盖有“丹阳监察司”六枚印章的旧年文书,朗声笑言:

    “这纸,在我们辽地……换不来一根柴。”

    “丹阳谁当家,我们不管。”

    “我们辽人,只认——谁能把货送上辽地。”

    说罢,他将那张文书投入火盆,焰火燎天。

    商人群中一片静默。

    有人低声惊呼:“这是……烧了他们的旧脸面。”

    另一人却看着那火光,神情复杂:

    “以前我们只知‘守规矩’,可谁问过我们——规矩是不是该换?”

    那一刻,炭火噼啪,烧得不止是旧纸。

    而是烧裂了……丹阳商人内心的最后一道底线。

    ——

    夜色降临,曹衡披着披风,未卸甲、未歇脚。

    他立于窗前,看着屋内堆积如山的签单与回函,目光清冷如雪松。

    下属来报:“今晨起,七十三家新签;但‘沉芳斋’被查封后,有二十七户回调观望。”

    他不语。

    “青商会可能已动了关系,调动政司清洗旧账。”

    曹衡缓缓合上手中信笺,一言未发,半晌才道:

    “我以为他们会等七日再下手……没想到这局,比我估的还焦急。”

    他转身,目光锐利:“传话下去,明日起,开始‘账内并列’计划。”

    “所有投靠商户,不再独立承责,账册并入曹记总部;由我签,出事我担。”

    那一瞬,他眉头紧蹙,像是扛下一整张棋盘的压重。

    吩咐完后,他回到案边,坐下时,整个人明显轻轻一顿。

    那不是负重太久的疲惫,而是——情绪滑入深处的一丝人性裂缝。

    他望着桌上一张老旧账册,那是“刘家栈”的初代账本,已泛黄,却在最下方写着两行笔迹:

    “欠三两银未清。

    待春药入市,必补。”

    他指腹摩挲那行字,忽然苦笑。

    “他们拿命干活,拿命赊账。”

    “我不能,只靠算盘还他们命。”

    ——

    探子跪报:

    “万安铺投靠,回春坊供药,南金号转向……”

    “今日茶价跌一成,药价跌两成。”

    徐观山怒掀案卷:“他是要——抢下整个流通环节!”

    “这才第三天……第三天!”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曹衡,不是来做买卖的。”

    “是来……掀桌子的。”

    他眼神陡冷,抽出一封折信,低声:

    “去请‘黄家’,他们该上场了。”

    “我们退,是等反弹力聚;但这棋局的下盘——从不在白天。”

    ——

    深夜,城西五里。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一处密林暗道。

    车中,一名披银狐裘的中年人,缓缓撕开曹记票据。

    他身边,是丹阳“黄家”二当家,手指敲击茶盏,轻声笑道:

    “这药材局,果然有味儿。”

    “明日——让曹掌柜看看,丹阳商道的地缝,从哪儿裂。”

    而此时,曹衡仍坐于案前,望着窗外一轮沉月。

    他知,刀不止三日。

    风也不会止。

    但人若立局,就得撑局。

    他不是撑着信仰。

    他——在替人,把账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