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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朝华 第367章 雪停风起

    夜尽天微亮,雪终于停了。

    锦溪的街道仍被一层薄白覆盖,积雪未化,街角的井沿、屋檐都结了冰棱,薄霜在屋顶泛着银光,如披白纱之城,静美却冷肃。

    但这寂静之下,藏着躁动。

    市井之中,风言风语如裂隙中生出的蛇,悄然爬行。

    巷东茶馆,炉火正温,几个老客凑着铜炉低语:

    “你听说了吗?林家……好像要跑。”

    “一直说‘军阵演练’是为了防青阳军,可谁见过演练把人‘清’了的?”

    “清的是人?”

    一个脚夫正端着热水桶从门口经过,回头道:

    “东井坊昨晚被封,我表叔那边消息透出来,说是……官府在抓‘知情者’。”

    “清的是知情者。”

    几人面面相觑。

    再不多言,却都沉默地将茶钱压厚了些,起身离去。

    巷南小酒肆,老板正将酒坛搬入后院,一客人边抹嘴边骂:

    “你这坛酒太辣,压不住火——”

    老板抬头,忽然问:“你说什么火?”

    那人顿了一下,低声:“你不知道?昨晚坊西头涨油了,一桶比前日贵了一倍。”

    “传言是官里在收。”

    巷子另一头,一家布庄已挂出“本日歇市”的木牌,门口贴着张纸条:

    “库存被征,不接散单。”

    庙前香客络绎不绝,平日里寥落的佛像前,已堆满香灰。

    老妇跪在佛前,喃喃祈愿:

    “家中孙儿才七岁,不知这年还能不能过。”

    锦溪虽尚未焚,却已从心火起。

    有人悄悄囤水,有人躲进庙里点香,有人推车逃离向城外村落,有人守着街口张望……

    谣言未起,信已传遍。

    城中的烟火气还在,但柴火下,已是灰烬将燃。

    ——

    【锦溪城防营】

    军号初响,天光未明。

    袁平川着甲巡防,步履从容,身后随两人。

    一人身材挺拔,略显年长,唇角含笑,正是“督粮监军”——实则是曹衡。

    另一人则冷面如霜,身着锦溪市井制式铠甲,肩无军纹,袖口缀着陈旧青阳马队的暗纹。

    他不语,只是目光如鹰,冷冷打量四周。

    ——许文山。

    曹衡佯作抱拳,边走边笑:“近日城防营兵粮调拨失衡,督粮之责在我,还请袁副统照拂。”

    袁平川神色如常:“自然。”

    巡至北门,几名守兵上前行礼。

    其中一人,年纪尚轻,眼神飘忽,在看到许文山侧脸时,眉头微蹙,神色微变。

    但终究没有说破,只低头退至门边。

    曹衡凑近他耳语一句:“你是崔望的亲兵吧?”

    那人一惊:“您是……”

    曹衡点到为止,转身回头:“替我传句话——若不想陪林家葬身火海,现在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袁平川紧随其后,淡淡补了一句:“过了今夜,不是死,就是翻天。”

    士兵眼神变幻不定,终是点头:“我知道了……”

    身后其余几人亦互视一眼,无言中,悄然应诺。

    许文山冷眼望着远处城墙缺口,语气寒如刀锋:

    “三刻钟后,若我军自此入,你们谁挡得住?”

    无人应声,但风却突然停了。

    仿佛一切都在屏息,等那最后一线天光,破城之日。

    ——

    林府密室,烛火通明。

    林靖之紧锁眉头,手中摊着数封密信。

    ——“坊东油价异动”;

    ——“城防营近日频调,营中现外兵口音”;

    ——“市井坊间,有‘焚城传言’早于城防布告而起”……

    他低声咒骂一声,将信重重拍在案上。

    “这是谁泄露了消息?!”他盯着林齐山,“我说过,不能大开征粮,否则风声先泄。”

    林齐山怒吼:“你还讲风声?他们都快往我们城门里涌了!”

    “我这就调兵,查营!”

    “查你娘的命!”

    “够了。”

    林庆走入密室,身着常服,面如铁铸。

    “查什么?你动兵,就等于承认传言。”

    “民心已乱,你再出动士兵,难道是想还要更大的叛乱吗?”

    林靖之压下情绪,问:“那怎么办?”

    林庆正要开口,忽有外哨急报:

    “齐大人已至,欲见家主。”

    片刻后,齐仲海入室,风尘未洗,神色阴沉。

    “传我令。”他一开口便杀气森森,“今日起,封城中所有市口,断百坊之言。”

    “以林家卫队联合内卫,连夜搜军营,抓捕所有的可疑的人。”

    “听我号令——凡有谣言者,就地斩首,以儆效尤。”

    林靖之变色:“你要在城内杀人?”

    齐仲海不怒,反笑:“再不杀,怕是要被这群刁民先砍了。”

    他侧头望向林庆,缓缓道:“若你不信我,那就让锦溪的乱,来得更快些。现在必须尽快稳定局势。”

    林庆沉默片刻,缓缓抬头,眼神穿过烛火,看向墙上那一行早已熏黄的林氏族训:

    “宁折不辱,宁碎不蚀。”

    他忽地轻轻开口,像在自语:“若这‘碎’,能换林家余息一线……那也只能碎。”

    他闭上眼,声音低得近乎喃喃:“我知道这不是对的,但此刻,哪里还有对的路可走?”

    许久之后,他终于睁眼,眸光仍旧如沉水般寂静:

    “照令办。”

    烛火摇晃,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映出一副将死之人的铁面哀容。

    ——

    【南街夜市】

    夜灯初上。

    摊贩稀疏,脚步加快,巡哨渐密。

    一男一女缓缓穿行于人流之间。

    男子穿着朴素青布衣,袖口紧束,左手藏于袖内。虽面容清清淡淡,但身形修长,步伐沉稳。

    女子戴帷帽,长发束起,衣衫干净整洁,目光轻扫四方,偶尔侧头低语。

    ——正是萧然与慕容冰。

    巡哨士兵远远望了几眼,终未上前,但是一直隐隐的跟在后面。

    他们低头避过巷尾探灯,走过一间关门早的米铺,又转入巷角。

    慕容冰停下,指向一处墙脚积雪之下:

    “就是这里。”

    萧然点头,嗓音低沉:

    “外粮都在南仓,这里是林家自设内仓,粮最足。”

    他走近几步,掌心贴墙:“密井还在,通道未毁。”

    慕容冰轻声:“现在点火,动静太大,我们已经被寻街的盯上了。”

    萧然颔首,忽回头望向城中无数灯火,声音极轻:

    “别急,再等一会。他们会没时间顾及我们。因为大事就要发生了。”

    ——

    烛火之外,风声如线。

    火光未起,杀机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