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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朝华 第395章 怪医现身

    采药镇后山,云雾如絮,风吹乱藤。

    慕容冰随那盲童一路北行,石板渐破,杂草蔓生,雾气越浓,前方景致愈发朦胧。

    穿过残井与塄埂,旧志所载的“弃雨观”终于显现。

    庙早已坍塌,碑碣碎裂,唯有一扇歪斜的老木门,在藤蔓掩映下孤独矗立,仿佛一具未化的枯骨,守着早已被遗忘的过往。

    盲童于门前止步,伸手拉了她一把,语气轻得仿佛雾中:

    “你一人进去吧。”

    “那老头怪得很,说怪话、驭蛇阵,还天天往庙顶撒香灰,说能驱天祸。”

    “我只送到这儿,再往前,我娘说——不吉利。”

    说罢,他转身就走,步伐却稳得诡异,每一步都像丈量过,无一错落。

    慕容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间微蹙,心中隐有异感。

    她未多言,迈步入门。

    庙内落叶积厚,风吹成旋,扑鼻而来的,是药草与血腥混杂的刺鼻气味。

    这不是庙。

    而是——毒窟。

    ——

    屋中无神像,祈台已碎,化作粗糙药炉。

    四周堆满断骨残瓷与铁笼,笼中爬满蛇蝎蜈蚣。

    墙角一口水缸中,一条青斑蛇正吞食尸蝎,其下,却摆着三味药草——川楝子、苦参、酒蒿。

    三种“解”,配一味“毒”。

    她缓缓走近药架,一排排毒草整齐排列,每一毒旁,皆配一解。

    蝎毒之下是野芫荽,蛇毒之旁放虞草粉。

    她目光一扫,突然停住。

    那只杀死内卫言斐的细蛇——竟被关在一只琉璃笼中!

    蛇腹微红,仿若炭火暗燃。

    它伏于琉璃笼中,静如死物,周遭缭绕的却不是毒气,而是三味药香——安神、缓脉、止血。毒与解并存,杀与救同在。

    她低声开口,语气沉凝如雾:

    “这蛇,本不该致命,是人为逆化其性,逼出了毒素,炼制成了毒药。”

    她指尖微颤,脑中回响起父亲的一句话:

    “天地有毒,亦有解;生克相生,非为伤人,而为救人。”

    她心中一凛。

    不是单纯养这些毒物,也不是无差别杀戮。

    这座庙,分明是座药阵。

    有人在此研毒设局,不是为毁世,而是——为择人,救人。

    “他不是真弃世,而是在等……等一个能走到这里的人。”

    忽然,她目光一转,墙角一张被火灼过的纸引起注意。

    那是毒理逆解图,满纸奇符交错如星宿列阵,推演精密,极尽冷峻。

    毒以毒解,药伴毒行,分明是医道的极致之路——不是疯癫,而是孤行。

    就在此时,庙后忽起琴声。

    一声如骨裂,一声如风断,冷冽刺骨,仿佛地底血哭般扑面而来。

    她眉心微动,循声而去。

    ——

    庙后,断墙残垣,一道身影盘坐废阶之上。

    蓬发披肩,鹤袍罩膝,右足裹着藤布,身旁斜倚一根老槐杖,琴前灰尘覆面,琴弦已断三根,余弦仍响,音如怨魂。

    他左手极细,指甲泛黄,手指拨动琴弦,口中却咕哝不停:

    “三子落川,一子守脉,一子攻心……啧,他这一子,破我中盘了。”

    “得退……不,不退,弃边取将……”

    “那老狐狸果然心狠。”

    他说话如对弈,又像在与死人低语,疯疯癫癫。

    慕容冰止步,低声道:

    “晚辈慕容冰,家父慕容秋阳。”

    “太医院旧档,有您与家父共研《伤寒新法》之名。”

    琴音戛然而止。

    男人抬头,一双混沌眼中透出森然冷意。

    “太医院?都是伪君子!无耻之徒。”

    “慕容秋阳?”

    “虽然比那些人好一些,但也不是好鸟。”

    “那些个太医院的败类,写书不署我名,却栽赃陷害,把我赶出太医院。”

    “哼,褚元章早死在太医院里了。”

    “现在坐你面前的,是怪医。不为朝廷所控,不为百姓所拜。”

    他缓缓站起,拄杖而立:

    “你来此,是谁派的鹰犬?北军?太医院?你以为我不识那镇上的事?”

    “你若是来惩我、劝我、杀我……”

    “都可试。”

    他一指庙中:“你见过那蛇?那虫?那些解药?我为何留它们?”

    他忽然笑了,冷得像霜咬:

    “天下求医者百千,求我者众。我若救一人,便要被万人所控。”

    “官家会说:褚元章该入医籍受封。”

    “百姓会说:褚元章该入庙受香。”

    “可若我用毒救人,他们便能顺理成章地骂我怪物。”

    “所以我——不救,也不杀。我只是看。”

    “看谁会来,敢来,真的来。”

    他拄着杖,一步一步靠近慕容冰,眸光如刀:

    “你呢?你来干什么?”

    慕容冰不退,缓缓拂袖,从袖中取出一卷暗纹药图。

    “我来……为我父续命。”

    她展开药图,声音坚定:“《寒毒逆脉图》,为我家传未授之篇。此图解寒入心厥之症,乃父生前所求未解之方。”

    “以此献上,只求阁下一法。”

    她抬眸望向他:

    “他……是我父,我愿为此,交出一切。”

    褚元章接过图,抚纸三息,眼中渐露震惊。

    “这是我留下的残篇……他竟真的解了?”

    他目光陡然一紧!

    “你用这图来求我,是觉得我比你父亲医术更高?”

    “你来,是来求我?”

    慕容冰沉声道:“不。我是来赢你。”

    “你若不解此图,世人说你不配为医。”

    “你若真能续我父命——你说出代价,我便应下。”

    褚元章忽地大笑!

    “我要一个——徒弟。”

    “你慕容家的女儿,敢不敢拜我为师?”

    慕容冰一愣。

    她还未开口,他便冷哼一声:

    “当然,不是你说要拜,我就肯收。”

    “你得过我三道关。”

    他三指如钩,抬手在夜空中划过三道虚影,口中低语如咒:

    “第一关,观毒识性,解三毒相克之谜。”

    “第二关,破局救命,于夜前解一人七寸夺脉之疾。”

    “第三关——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盯着她,缓缓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齿。

    “若三关能过,我便认你为徒。”

    “若三关不能,你留命在这儿,我也认了。”

    “你父亲那命——我亲自去阎王那救回来。”

    他大步退回断阶,抬手指天:

    “这不是游戏。”

    “我褚元章,不收庙堂之徒,不留顺民之犬。”

    “你若敢入——便留命试试。”

    慕容冰目光一震,手中银针入鞘,缓缓俯身跪地。

    “若天下人避你,我便趋你。”

    “若此道百毒,我便踏解一线。”

    她抬首望向夜空,冷声开口:“请怪医,赐试。”

    褚元章重启琴弦,音色转沉,似古井断歌,幽怨缥缈。

    ——

    她跪得笔直。

    曲未终,人未动。

    风过废庙。

    蛇影盘枝,万籁俱寂。

    ——

    这时,那盲童不知何时已走到庙外,一手搭着门扉,望着她的身影,微微偏头。

    轻声呢喃:“你若失败……我娘会为你立一块牌位。”

    他言罢,脚步无声地踏入夜雾中,仿佛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