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的活死人 第423章 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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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的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禁门外的通道比来时更暗，天玑剑的青光只能照亮身前半尺，余下的光线都被浓稠的黑暗吞了去。沈砚走在前面半步，月白色的衣袍在微光里浮动，像一朵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云。
“他在哪？”林秋的声音压得很低，握着剑柄的指节泛白。
沈砚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快到了。”
他的声音确实变回了原样，温和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和那些黑洞洞的眼眶、绿色的血液判若两人。可林秋鼻尖总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像附骨之疽，缠绕在沈砚衣摆的褶皱里。
通道突然拐了个弯。
前方出现一点幽蓝的光，忽明忽暗，像鬼火。光线下隐约能看到一扇石门，比禁地的门小了一半，门楣上没有字，只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从顶端蔓延到地面，裂痕里渗出粘稠的黑雾，落地便化作细小的爬虫，四散逃窜。
“里面是什么？”林秋停下脚步。
沈砚终于转过身，月光般的眸子在暗光里流转，映着那点幽蓝，显得格外诡异：“你该问，里面是谁。”
他抬手推开石门，吱呀声响刺破寂静。
门后是间圆形石室，正中央立着面一人高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却异常光滑，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纹路里嵌着细碎的磷光，正是刚才看到的幽蓝光源。
林秋就坐在铜镜前的石凳上。
他背对着门口，身形单薄，黑色的衣料粘在背上，能看到脊椎凸起的弧度。脖颈处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林秋！”
林秋心头一紧，快步冲过去。指尖刚要触到对方的肩膀，铜镜突然“嗡”地一声震颤起来。
镜面的灰尘瞬间剥落，露出光洁如冰的表面。
镜中映出的不是林秋的背影。
是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男子，眉眼温和，正低头擦拭着一把剑。剑柄上“天玑”二字清晰可见，剑身的青光与镜面的磷光交织，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秋的脚步顿住了。
是刚才脑海里那个男人。
镜中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秋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那张脸，分明是他自己。
不，是更年轻些的自己，眉宇间还带着未脱的青涩，嘴角却挂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对着镜外的林秋笑了笑，抬手将剑横在膝头，指腹摩挲着剑刃上的纹路。
“终于见到你了。”镜中人开口，声音和林秋一模一样。
林秋猛地转头看向石凳。
石凳上空空如也。
刚才看到的“林秋”消失了，只有石面上留着一道浅浅的压痕，形状与林秋的身形完全吻合。
“他去哪了？”林秋霍然转身，看向门口的沈砚。
沈砚倚着门框，指尖把玩着半块玉佩——正是林秋落在禁地里的那半块。玉佩在他掌心转着圈，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没去哪。”沈砚的声音轻飘飘的，“他在镜子里。”
林秋的目光猛地扫向铜镜。
镜中的“自己”已经站起身，正抬手抚摸镜面，指尖与林秋的影子在镜中相触。那一瞬间，林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被细针扎了下，低头便看到虎口处多了个细小的血点，血珠刚冒出来就化作青烟，消失在空气里。
“你是谁？”林秋对着镜子沉声问。
镜中人笑了，眉眼弯起的弧度与林秋别无二致：“我是陈墨。”
林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陈墨。
三百年前创造镇魂阵的那个陈墨？
他怎么会在镜子里？又怎么会长得和自己一样？
无数疑问涌上来，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冰凉的指尖搭上他的肩膀：“三百年前，陈墨用自己的魂魄为引，将那东西封印在镜中。可魂魄会消散，他便以血脉为契，将镜像刻进了林家的骨血里。”
他的指尖往下滑，停在林秋的脊椎处：“每一代林家继承人，都是他的镜像容器。你和林秋，是最近的两个。”
林秋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砚摊开手心，那半块玉佩静静躺着，与林秋怀里的半块遥相呼应，发出微弱的共鸣：“帮你把他弄出来。”
他指向铜镜：“林秋的魂魄被镜灵勾进去了，再拖下去，会被陈墨的残魂同化。到时候，他就不是他了。”
镜中的陈墨似乎听到了这话，突然抬手按在镜面内侧。
镜面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林秋看到无数碎片在涟漪里翻滚——有冷轩挥剑的背影，有暗河头颅的眼睛，有沈砚变成怪物时的利爪，还有林秋在镇魂阵里痛苦挣扎的脸。
最后，所有碎片都凝聚成林秋的模样。
他被困在镜面中央，四肢被无形的锁链捆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喊什么。林秋凑近了些，才听清那微弱的气音。
“别信他……”
林秋心头一震，猛地回头。
沈砚不知何时握住了那半块玉佩，指腹正用力摩挲着玉面，原本光滑的玉佩竟被磨出细小的粉末，簌簌落在地上，化作黑色的雾气。
“你在干什么？”林秋厉声喝问。
沈砚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猩红，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没什么。”他将玉佩重新递过来，笑容依旧温和，“想救他，就得用这个。”
林秋盯着那半块玉佩。
玉面已经变得粗糙，边缘泛着淡淡的黑，像是被毒素侵蚀过。他想起沈砚变成怪物时脖子上的同款玉佩，胃里一阵翻涌。
“这到底是什么？”
“钥匙。”沈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打开镜界的钥匙，也是……封印你的钥匙。”
“封印我？”
“你以为陈墨为什么选林家血脉？”沈砚向前一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他能闻到林秋发间的皂角味，混杂着暗河的湿冷，“林家的血，能锁万物，也能……养万物。”
他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林秋眉心的印记：“你和林秋，一个是锁，一个是养。三百年前没完成的事，现在该了结了。”
铜镜突然剧烈震颤。
镜面的涟漪变成漩涡，陈墨的身影在漩涡里扭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林秋痛苦的脸。他身上的锁链越收越紧，皮肤已经勒出了血痕，黑色的血液顺着锁链往下淌，在镜面汇成细小的溪流。
“林秋！”
林秋下意识地伸手去碰镜面。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镜体，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传来。他感觉魂魄像是要被从躯壳里拽出去，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响起无数重叠的声音——有陈墨的叹息，有林秋的嘶吼，还有沈砚低低的笑。
“抓住他！”
沈砚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
林秋猛地回神，看到沈砚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黑色的锁链，锁链上闪烁着与暗河头颅相同的符文，正朝着他的脖颈甩来。
他侧身躲避，锁链擦着衣领飞过，“哐当”一声缠在铜镜上。
符文瞬间亮起，红光顺着锁链蔓延，在镜面上烧成一片火网。镜中的林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被火焰吞噬。
“沈砚！你疯了！”林秋目眦欲裂。
“疯？”沈砚笑了起来，月白色的衣袍在红光里猎猎作响，“我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正常过。”他猛地拽紧锁链，镜面上的火光更盛，“你以为林家为什么要守着这破地方？你以为守观人真的是为了镇压魔将？”
锁链突然收紧，将林秋的脚踝缠住。
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钻进骨髓。林秋低头，看到那些符文正在钻进自己的皮肤，与眉心的印记产生共鸣，发出灼热的刺痛。
“陈墨当年封印的根本不是邪物，”沈砚的声音带着癫狂的快意，“是他自己！他想借林家血脉重生，想让天玑剑认主，想成为真正的……神！”
天玑剑突然自行出鞘。
青光暴涨，瞬间斩断了缠在脚踝的锁链。剑身在半空盘旋，发出愤怒的嗡鸣，青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沈砚逼得连连后退。
林秋趁机后退，后背撞在石壁上。
他看着铜镜里几乎要消失的林秋，又看向沈砚手里那半块玉佩——玉佩正在发烫，与自己怀里的那半块产生强烈的共鸣，发出刺眼的白光。
两瓣玉佩像是有了生命，挣脱手掌的束缚，朝着彼此飞去。
在半空相撞的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林秋下意识地闭上眼。
再次睁开时，铜镜已经不见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深不见底，边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散发着焦糊的气味。沈砚倒在洞口边，月白色的衣袍被烧得破烂，嘴角溢着绿色的血，却还在笑，眼神亮得惊人。
“来了……他终于要来了……”
林秋没理会他，目光死死盯着洞口。
洞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带着林秋独有的气息。他趴在洞口往下看，黑暗中能看到一点微弱的青光，像濒死的星火。
是林秋胸口的玉佩。
“林秋！”他大喊。
呼吸声顿了顿，随即传来一阵艰难的攀爬声。片刻后，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抓住了洞口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
林秋连忙伸手去拉。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一颤。
林秋的手滚烫，掌心刻着一道新的伤痕，形状与铜镜边缘的裂痕一模一样。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毫无血色，唯有瞳孔漆黑，映着洞口的微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
“你……”林秋刚想说什么，就被对方猛地拽了下去。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坠落的速度很快，耳边风声呼啸。他能感觉到林秋紧紧抱着他，侧脸贴在他的颈窝，呼吸灼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别怕……”林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很快……就结束了。”
落地时很轻，像踩在棉花上。
林秋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雾蒙蒙的空间里。脚下是流动的白雾，踩上去会泛起涟漪，远处隐约能看到无数面镜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镜面都蒙着层灰，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这里是……”
“镜界。”林秋松开他，站直身体。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提线木偶，“陈墨的魂魄碎片都在这里。”
他抬手指向最近的一面铜镜。
镜面的灰尘自动剥落，映出三百年前的景象——年轻的陈墨跪在祭坛上，手里握着天玑剑，剑尖抵着自己的胸口，周围站着一群穿着黑袍的人，为首的正是林秋的祖父，只是比画像上更年轻，眼神凌厉如刀。
“以吾之魂，分三为七，藏于镜界，待血脉觉醒之日，便是重归之时……”陈墨的声音在雾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秋的祖父突然拔剑，剑气斩断了陈墨的半缕发丝：“你可知逆天改命的代价？”
陈墨抬头，笑了：“林家不就是为此存在的吗？”
镜面突然碎裂。
碎片飞溅，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周围的白雾里。林秋的祖父那凌厉的眼神，却像烙印般刻在林秋的脑海里，与记忆中祖父临终前的温柔判若两人。
“看到了吗？”林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家从来都不是守护者，是祭品。”
林秋转身，看到林秋正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镜面映出他自己的脸，却长着陈墨的眼睛，温和里藏着贪婪。
“你早就知道？”林秋的声音发颤。
林秋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抚摸着镜面：“陈墨的魂魄需要容器，你的身体最适合。镇魂阵不是为了镇压邪物，是为了逼出你的血脉之力，让他更好地融合。”
他转过身，瞳孔里的漆黑越来越浓：“沈砚说得对，你是锁，我是养。他养了三百年，就是为了等你这把锁打开。”
“那你刚才……”
“刚才是真的想让你走。”林秋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可现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伤痕正在渗出黑色的血，“我快控制不住了。”
远处的镜子突然同时震颤起来。
所有镜面的灰尘都在剥落，映出不同时期的画面——有林秋的父亲在暗河前立誓，有冷轩的师父将天玑剑交给冷轩，甚至有林秋刚出生时的样子，被裹在襁褓里，眉心就有淡淡的印记。
“这些都是陈墨的记忆碎片。”林秋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看着林家一代代出生、死亡，看着守观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像看戏一样。”
他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要出来了……林秋，杀了我。”
“我不杀！”林秋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我们一起想办法！”
“没有办法了。”林秋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带着浓浓的哀求，“我的魂魄已经被他污染了，再拖下去，你也会被同化。用天玑剑，快！”
他的胸口突然亮起青光。
天玑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剑柄被林秋紧紧握着，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林秋！”
林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林秋的指尖正在变得透明，像要化作雾气消散。镜面里的陈墨正在微笑，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远处传来沈砚的嘶吼，还有石门破碎的巨响。
镜界的白雾开始剧烈翻滚，无数镜面同时碎裂，碎片像流星雨般坠落，砸在白雾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快！”林秋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天玑剑认主，只有你能彻底斩断他的魂魄！”
剑尖刺破了皮肤。
一点鲜红的血珠渗出来，落在剑身上，瞬间被青光吞噬。天玑剑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青光暴涨，照亮了整个镜界。
林秋看到林秋的脸在青光里渐渐变得模糊，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他想起暗河底冷轩决绝的背影，想起禁地石门后沈砚诡异的笑容，想起祖父临终前欲言又止的眼神。
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路都被铺好了。
他猛地抓住林秋握剑的手。
两只手，一起用力。
剑尖没入的瞬间，镜界突然安静了。
所有的碎裂声、嘶吼声都消失了。白雾停止了流动，化作凝固的奶白，远处的镜子重新变得完整，镜面上的灰尘越来越厚，渐渐遮住了所有的影像。
林秋能感觉到林秋的身体正在变冷，握着他的手越来越松，最后彻底垂落。
青光褪去，天玑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林秋抱着林秋缓缓跪下，白雾漫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眉心的印记彻底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结束了……”林秋的声音沙哑，带着泪意。
白雾突然开始旋转。
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周围的镜子全部吸了进去。林秋抱着林秋，被旋涡带着向上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耳边响起无数重叠的声音，像是有无数个陈墨在笑，又像是无数个林秋在哭。
不知过了多久，旋转停止了。
林秋重重摔在地上，胸口一阵剧痛。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回到了禁门外的通道里。
石门紧闭，沈砚倒在门边，已经没了气息，月白色的衣袍被血染成深色，手里还攥着半块碎裂的玉佩。
怀里的林秋不见了。
只有一件黑色的外衣落在地上，衣角沾着干涸的血迹，和他在暗河底捡到的那片一模一样。
林秋的心脏骤然空了。
他踉跄着捡起外衣，布料粗糙，带着熟悉的温度，像是林秋刚脱下的。指尖抚过衣角的血迹，突然摸到一点凸起。
是块玉佩。
完整的玉佩，两半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正面刻着林家的族徽，背面刻着两个小字——
等你。
林秋的指尖一颤，玉佩掉在地上。
滚动中，玉佩突然裂开一道新的缝隙。缝隙里渗出一点猩红的光，像只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
通道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很轻，很温柔，像林秋的声音，又像陈墨的。
“还没结束呢……”
林秋猛地抬头。
黑暗中，无数面镜子正在缓缓
禁门外的通道比来时更暗，天玑剑的青光只能照亮身前半尺，余下的光线都被浓稠的黑暗吞了去。沈砚走在前面半步，月白色的衣袍在微光里浮动，像一朵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云。
“他在哪？”林秋的声音压得很低，握着剑柄的指节泛白。
沈砚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快到了。”
他的声音确实变回了原样，温和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和那些黑洞洞的眼眶、绿色的血液判若两人。可林秋鼻尖总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像附骨之疽，缠绕在沈砚衣摆的褶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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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是什么？”林秋停下脚步。
沈砚终于转过身，月光般的眸子在暗光里流转，映着那点幽蓝，显得格外诡异：“你该问，里面是谁。”
他抬手推开石门，吱呀声响刺破寂静。
门后是间圆形石室，正中央立着面一人高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却异常光滑，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纹路里嵌着细碎的磷光，正是刚才看到的幽蓝光源。
林秋就坐在铜镜前的石凳上。
他背对着门口，身形单薄，黑色的衣料粘在背上，能看到脊椎凸起的弧度。脖颈处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林秋！”
林秋心头一紧，快步冲过去。指尖刚要触到对方的肩膀，铜镜突然“嗡”地一声震颤起来。
镜面的灰尘瞬间剥落，露出光洁如冰的表面。
镜中映出的不是林秋的背影。
是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男子，眉眼温和，正低头擦拭着一把剑。剑柄上“天玑”二字清晰可见，剑身的青光与镜面的磷光交织，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秋的脚步顿住了。
是刚才脑海里那个男人。
镜中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秋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那张脸，分明是他自己。
不，是更年轻些的自己，眉宇间还带着未脱的青涩，嘴角却挂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对着镜外的林秋笑了笑，抬手将剑横在膝头，指腹摩挲着剑刃上的纹路。
“终于见到你了。”镜中人开口，声音和林秋一模一样。
林秋猛地转头看向石凳。
石凳上空空如也。
刚才看到的“林秋”消失了，只有石面上留着一道浅浅的压痕，形状与林秋的身形完全吻合。
“他去哪了？”林秋霍然转身，看向门口的沈砚。
沈砚倚着门框，指尖把玩着半块玉佩——正是林秋落在禁地里的那半块。玉佩在他掌心转着圈，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没去哪。”沈砚的声音轻飘飘的，“他在镜子里。”
林秋的目光猛地扫向铜镜。
镜中的“自己”已经站起身，正抬手抚摸镜面，指尖与林秋的影子在镜中相触。那一瞬间，林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被细针扎了下，低头便看到虎口处多了个细小的血点，血珠刚冒出来就化作青烟，消失在空气里。
“你是谁？”林秋对着镜子沉声问。
镜中人笑了，眉眼弯起的弧度与林秋别无二致：“我是陈墨。”
林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陈墨。
三百年前创造镇魂阵的那个陈墨？
他怎么会在镜子里？又怎么会长得和自己一样？
无数疑问涌上来，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冰凉的指尖搭上他的肩膀：“三百年前，陈墨用自己的魂魄为引，将那东西封印在镜中。可魂魄会消散，他便以血脉为契，将镜像刻进了林家的骨血里。”
他的指尖往下滑，停在林秋的脊椎处：“每一代林家继承人，都是他的镜像容器。你和林秋，是最近的两个。”
林秋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砚摊开手心，那半块玉佩静静躺着，与林秋怀里的半块遥相呼应，发出微弱的共鸣：“帮你把他弄出来。”
他指向铜镜：“林秋的魂魄被镜灵勾进去了，再拖下去，会被陈墨的残魂同化。到时候，他就不是他了。”
镜中的陈墨似乎听到了这话，突然抬手按在镜面内侧。
镜面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林秋看到无数碎片在涟漪里翻滚——有冷轩挥剑的背影，有暗河头颅的眼睛，有沈砚变成怪物时的利爪，还有林秋在镇魂阵里痛苦挣扎的脸。
最后，所有碎片都凝聚成林秋的模样。
他被困在镜面中央，四肢被无形的锁链捆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喊什么。林秋凑近了些，才听清那微弱的气音。
“别信他……”
林秋心头一震，猛地回头。
沈砚不知何时握住了那半块玉佩，指腹正用力摩挲着玉面，原本光滑的玉佩竟被磨出细小的粉末，簌簌落在地上，化作黑色的雾气。
“你在干什么？”林秋厉声喝问。
沈砚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猩红，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没什么。”他将玉佩重新递过来，笑容依旧温和，“想救他，就得用这个。”
林秋盯着那半块玉佩。
玉面已经变得粗糙，边缘泛着淡淡的黑，像是被毒素侵蚀过。他想起沈砚变成怪物时脖子上的同款玉佩，胃里一阵翻涌。
“这到底是什么？”
“钥匙。”沈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打开镜界的钥匙，也是……封印你的钥匙。”
“封印我？”
“你以为陈墨为什么选林家血脉？”沈砚向前一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他能闻到林秋发间的皂角味，混杂着暗河的湿冷，“林家的血，能锁万物，也能……养万物。”
他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林秋眉心的印记：“你和林秋，一个是锁，一个是养。三百年前没完成的事，现在该了结了。”
铜镜突然剧烈震颤。
镜面的涟漪变成漩涡，陈墨的身影在漩涡里扭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林秋痛苦的脸。他身上的锁链越收越紧，皮肤已经勒出了血痕，黑色的血液顺着锁链往下淌，在镜面汇成细小的溪流。
“林秋！”
林秋下意识地伸手去碰镜面。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镜体，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传来。他感觉魂魄像是要被从躯壳里拽出去，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响起无数重叠的声音——有陈墨的叹息，有林秋的嘶吼，还有沈砚低低的笑。
“抓住他！”
沈砚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
林秋猛地回神，看到沈砚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黑色的锁链，锁链上闪烁着与暗河头颅相同的符文，正朝着他的脖颈甩来。
他侧身躲避，锁链擦着衣领飞过，“哐当”一声缠在铜镜上。
符文瞬间亮起，红光顺着锁链蔓延，在镜面上烧成一片火网。镜中的林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被火焰吞噬。
“沈砚！你疯了！”林秋目眦欲裂。
“疯？”沈砚笑了起来，月白色的衣袍在红光里猎猎作响，“我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正常过。”他猛地拽紧锁链，镜面上的火光更盛，“你以为林家为什么要守着这破地方？你以为守观人真的是为了镇压魔将？”
锁链突然收紧，将林秋的脚踝缠住。
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钻进骨髓。林秋低头，看到那些符文正在钻进自己的皮肤，与眉心的印记产生共鸣，发出灼热的刺痛。
“陈墨当年封印的根本不是邪物，”沈砚的声音带着癫狂的快意，“是他自己！他想借林家血脉重生，想让天玑剑认主，想成为真正的……神！”
天玑剑突然自行出鞘。
青光暴涨，瞬间斩断了缠在脚踝的锁链。剑身在半空盘旋，发出愤怒的嗡鸣，青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沈砚逼得连连后退。
林秋趁机后退，后背撞在石壁上。
他看着铜镜里几乎要消失的林秋，又看向沈砚手里那半块玉佩——玉佩正在发烫，与自己怀里的那半块产生强烈的共鸣，发出刺眼的白光。
两瓣玉佩像是有了生命，挣脱手掌的束缚，朝着彼此飞去。
在半空相撞的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林秋下意识地闭上眼。
再次睁开时，铜镜已经不见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深不见底，边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散发着焦糊的气味。沈砚倒在洞口边，月白色的衣袍被烧得破烂，嘴角溢着绿色的血，却还在笑，眼神亮得惊人。
“来了……他终于要来了……”
林秋没理会他，目光死死盯着洞口。
洞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带着林秋独有的气息。他趴在洞口往下看，黑暗中能看到一点微弱的青光，像濒死的星火。
是林秋胸口的玉佩。
“林秋！”他大喊。
呼吸声顿了顿，随即传来一阵艰难的攀爬声。片刻后，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抓住了洞口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
林秋连忙伸手去拉。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一颤。
林秋的手滚烫，掌心刻着一道新的伤痕，形状与铜镜边缘的裂痕一模一样。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毫无血色，唯有瞳孔漆黑，映着洞口的微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
“你……”林秋刚想说什么，就被对方猛地拽了下去。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坠落的速度很快，耳边风声呼啸。他能感觉到林秋紧紧抱着他，侧脸贴在他的颈窝，呼吸灼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别怕……”林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很快……就结束了。”
落地时很轻，像踩在棉花上。
林秋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雾蒙蒙的空间里。脚下是流动的白雾，踩上去会泛起涟漪，远处隐约能看到无数面镜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镜面都蒙着层灰，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这里是……”
“镜界。”林秋松开他，站直身体。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提线木偶，“陈墨的魂魄碎片都在这里。”
他抬手指向最近的一面铜镜。
镜面的灰尘自动剥落，映出三百年前的景象——年轻的陈墨跪在祭坛上，手里握着天玑剑，剑尖抵着自己的胸口，周围站着一群穿着黑袍的人，为首的正是林秋的祖父，只是比画像上更年轻，眼神凌厉如刀。
“以吾之魂，分三为七，藏于镜界，待血脉觉醒之日，便是重归之时……”陈墨的声音在雾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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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抬头，笑了：“林家不就是为此存在的吗？”
镜面突然碎裂。
碎片飞溅，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周围的白雾里。林秋的祖父那凌厉的眼神，却像烙印般刻在林秋的脑海里，与记忆中祖父临终前的温柔判若两人。
“看到了吗？”林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家从来都不是守护者，是祭品。”
林秋转身，看到林秋正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镜面映出他自己的脸，却长着陈墨的眼睛，温和里藏着贪婪。
“你早就知道？”林秋的声音发颤。
林秋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抚摸着镜面：“陈墨的魂魄需要容器，你的身体最适合。镇魂阵不是为了镇压邪物，是为了逼出你的血脉之力，让他更好地融合。”
他转过身，瞳孔里的漆黑越来越浓：“沈砚说得对，你是锁，我是养。他养了三百年，就是为了等你这把锁打开。”
“那你刚才……”
“刚才是真的想让你走。”林秋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可现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伤痕正在渗出黑色的血，“我快控制不住了。”
远处的镜子突然同时震颤起来。
所有镜面的灰尘都在剥落，映出不同时期的画面——有林秋的父亲在暗河前立誓，有冷轩的师父将天玑剑交给冷轩，甚至有林秋刚出生时的样子，被裹在襁褓里，眉心就有淡淡的印记。
“这些都是陈墨的记忆碎片。”林秋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看着林家一代代出生、死亡，看着守观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像看戏一样。”
他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要出来了……林秋，杀了我。”
“我不杀！”林秋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我们一起想办法！”
“没有办法了。”林秋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带着浓浓的哀求，“我的魂魄已经被他污染了，再拖下去，你也会被同化。用天玑剑，快！”
他的胸口突然亮起青光。
天玑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剑柄被林秋紧紧握着，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林秋！”
林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林秋的指尖正在变得透明，像要化作雾气消散。镜面里的陈墨正在微笑，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远处传来沈砚的嘶吼，还有石门破碎的巨响。
镜界的白雾开始剧烈翻滚，无数镜面同时碎裂，碎片像流星雨般坠落，砸在白雾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快！”林秋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天玑剑认主，只有你能彻底斩断他的魂魄！”
剑尖刺破了皮肤。
一点鲜红的血珠渗出来，落在剑身上，瞬间被青光吞噬。天玑剑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青光暴涨，照亮了整个镜界。
林秋看到林秋的脸在青光里渐渐变得模糊，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他想起暗河底冷轩决绝的背影，想起禁地石门后沈砚诡异的笑容，想起祖父临终前欲言又止的眼神。
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路都被铺好了。
他猛地抓住林秋握剑的手。
两只手，一起用力。
剑尖没入的瞬间，镜界突然安静了。
所有的碎裂声、嘶吼声都消失了。白雾停止了流动，化作凝固的奶白，远处的镜子重新变得完整，镜面上的灰尘越来越厚，渐渐遮住了所有的影像。
林秋能感觉到林秋的身体正在变冷，握着他的手越来越松，最后彻底垂落。
青光褪去，天玑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林秋抱着林秋缓缓跪下，白雾漫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眉心的印记彻底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结束了……”林秋的声音沙哑，带着泪意。
白雾突然开始旋转。
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周围的镜子全部吸了进去。林秋抱着林秋，被旋涡带着向上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耳边响起无数重叠的声音，像是有无数个陈墨在笑，又像是无数个林秋在哭。
不知过了多久，旋转停止了。
林秋重重摔在地上，胸口一阵剧痛。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回到了禁门外的通道里。
石门紧闭，沈砚倒在门边，已经没了气息，月白色的衣袍被血染成深色，手里还攥着半块碎裂的玉佩。
怀里的林秋不见了。
只有一件黑色的外衣落在地上，衣角沾着干涸的血迹，和他在暗河底捡到的那片一模一样。
林秋的心脏骤然空了。
他踉跄着捡起外衣，布料粗糙，带着熟悉的温度，像是林秋刚脱下的。指尖抚过衣角的血迹，突然摸到一点凸起。
是块玉佩。
完整的玉佩，两半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正面刻着林家的族徽，背面刻着两个小字——
等你。
林秋的指尖一颤，玉佩掉在地上。
滚动中，玉佩突然裂开一道新的缝隙。缝隙里渗出一点猩红的光，像只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
通道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很轻，很温柔，像林秋的声音，又像陈墨的。
“还没结束呢……”
林秋猛地抬头。
黑暗中，无数面镜子正在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