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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牢山的活死人 第427章 余烬

    寂静被撕裂了。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巨大的铜镜深处传来。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敲在了冰面上。

    悬在漩涡中心的铜镜猛地一颤,镜面上流转的金色符文瞬间黯淡下去。那些原本温顺的符文,突然像受惊的蛇般扭曲起来,在镜面上划出杂乱的痕迹。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不是陈墨的腐朽气息,也不是林秋残留的青光。那是一种更古老、更冰冷的触感,像深埋在哀牢山底的冻土,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铜镜的边缘,刚才闪过青光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里渗出黑色的雾气,比之前旋涡里的黑雾更稠,更冷。雾气触碰到金色符文时,符文发出“滋滋”的声响,像被强酸腐蚀,迅速消融。

    有只苍白的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

    手指修长,指甲泛着青黑色,指尖轻轻搭在铜镜边缘。那只手的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片残缺的枫叶——和沈砚左手虎口的疤痕,一模一样。

    手的主人没有立刻用力,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

    铜镜开始剧烈震颤,镜面映出的景象突然扭曲。原本干涸的暗河重新涨起黑水,碎裂的头颅在黑水中拼凑成形,黑袍人的影子从水底浮起,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铜镜上的缝隙。

    被压制的怨念,在缝隙出现的瞬间,再次翻涌。

    “嗤——”

    那只手终于动了。指尖沿着缝隙轻轻一划,像是在撕开一张薄纸。裂缝瞬间扩大,黑色的雾气喷涌而出,在镜前凝结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身形单薄,眉眼间带着沈砚独有的清冷。只是那双眼睛,不再是平静的黑,而是像淬了冰的墨,深不见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虎口的疤痕在黑雾中隐隐发亮,像是有血珠要从里面渗出来。

    “林秋……”

    他开口,声音是沈砚的调子,却带着不属于他的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喉咙里卡着沙砾。

    话音落下的瞬间,铜镜猛地向后缩了缩,像是在畏惧。镜面上的符文重新亮起,这次却带着明显的慌乱,金色的光流四处冲撞,却怎么也碰不到那团黑雾。

    人影抬起手,指尖朝着铜镜伸去。

    指尖还没碰到镜面,镜中突然闪过一道青光。青光里,林秋的脸一闪而过,眼神里满是焦急,像在阻止什么。

    人影的指尖顿在半空,微微颤抖。

    “你不该来的。”青光里传来林秋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回响,“这里已经结束了。”

    “结束?”人影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你把自己封进镜子里,就算结束?”

    他抬手,掌心摊开。那枚刻着“秋”字的银色平安锁,正躺在他的掌心。锁身上的纹路在黑雾中泛着微光,像谁的泪痕。

    “你看,它还在。”人影的指尖轻轻抚过锁身,“你说过,等锁上的字磨平了,我们就去后山看樱花。现在字还没磨掉,你凭什么先走?”

    青光剧烈地闪烁起来,林秋的脸变得模糊:“沈砚,这是命——”

    “我不信命。”人影猛地攥紧平安锁,指节泛白,“三百年前你们信命,三百年后你还信?林秋,你看着我。”

    他向前一步,黑雾裹着他的身体,撞向铜镜。

    “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两堵墙撞在了一起。铜镜上的裂缝瞬间扩大,金色的符文成片成片地剥落,露出后面青黑色的镜骨。镜骨上,那些沉睡的人脸突然睁开眼,空洞的眼眶里流出黑色的泪,发出凄厉的嘶吼。

    陈墨的气息,在疯狂滋长。

    “你在干什么?”林秋的声音里带着惊惶,“这样会让陈墨逃出来的!”

    “逃出来又怎样?”人影抬手,指尖按在铜镜的裂缝上,“他要的是你的魂魄,我给。他要镜界开启,我开。但他得先告诉我,怎么把你弄出来。”

    他的指尖开始渗血,血珠滴落在裂缝里,发出“咕嘟”的轻响,像水滴融进泥潭。那些黑色的雾气突然变得滚烫,裹着他的血,一点点钻进裂缝深处。

    铜镜剧烈地摇晃起来,镜面映出的景象彻底崩塌。暗河的黑水漫过青黑色的土地,黑袍人的影子踩着水洼朝铜镜走来,每个人影的脸上,都戴着沈砚的脸,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沈砚!停下!”林秋的声音几乎要碎裂,“你斗不过他的!你的血和他本就同源,这样只会让他更快苏醒!”

    “斗不过也要斗。”人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以为我献祭自己,是为了帮他开通道?”

    他笑了笑,抬手扯开衣领。心口的位置,有个淡青色的印记正在发光,形状像半枚铜镜,和林秋眉心的印记,恰好能拼出完整的圆形。

    “沈家和陈家是一体,但沈家的血脉里,还藏着另一样东西——三百年前,反水的先祖给陈墨下的咒。”他的指尖抚过那半枚铜镜印记,“用沈家血脉献祭,不是开通道,是给陈墨的魂魄,上一道锁。”

    铜镜的裂缝里,突然传来陈墨暴怒的嘶吼,震得黑雾都在颤抖。

    “你以为我不知道?”人影的声音冷了下去,“你留着那半枚印记,就是想等我献祭后,用你的魂魄和我的咒,彻底锁死陈墨。林秋,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

    他的指尖用力,将整只手都插进了裂缝里。

    “但这次,换我扛。”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他的短褂被黑雾撕开,露出后背。后背上,布满了和镇魂柱上一样的符文,青黑色的,正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亮起。符文亮起的地方,皮肤像被灼烧般翻卷起来,渗出血珠,却在触碰到黑雾的瞬间,化作青金色的火焰。

    “以沈家血为引,以魂魄为咒——”他仰头,声音像古老的咒语,在黑暗中回荡,“陈墨,出来!”

    铜镜猛地炸开。

    不是碎裂成碎片,而是像被从内部撑开的皮囊,整个向外鼓起,最后“嘭”的一声,化作漫天的金色光点。光点中,一道青黑色的影子冲天而起,影子的轮廓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

    是陈墨的主魂。

    “找死!”陈墨的声音像无数根针,刺得人耳膜生疼。他抬手一挥,青黑色的气浪朝着人影拍去,气浪中,无数张人脸扭曲挣扎,发出凄厉的惨叫。

    人影没有躲。

    他站在原地,任由气浪撞在身上。气浪穿过他的身体时,后背上的青金色火焰突然暴涨,将气浪烧得噼啪作响。那些扭曲的人脸在火焰中惨叫着消散,露出底下,属于林秋的青光。

    “你看,他怕这个。”人影对着虚空笑了笑,像是在对林秋说话,“你的魂魄力量,加上我的咒,他受不住。”

    陈墨的影子剧烈地扭曲起来,发出痛苦的嘶吼。他身上的青黑色气息正在被青金色的火焰灼烧,一点点消散。

    “但光靠这个,还不够。”人影的眼神暗了下去,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平安锁,锁身上的“秋”字已经被血浸透,变得鲜红,“还缺最后一样东西。”

    他向前一步,走向陈墨的影子。

    “你要干什么?”陈墨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慌,“沈砚!你别忘了,你的魂魄里,还住着我的一部分!你敢动,我们一起魂飞魄散!”

    “一起魂飞魄散,不好吗?”人影笑了,笑容里带着疯狂,“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他抬手,将掌心的平安锁,狠狠按向陈墨的影子。

    平安锁接触到青黑色影子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青光。青光里,林秋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林秋,接住。”人影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

    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得透明,像沈砚献祭时那样,化作无数光点。光点没有融入陈墨的影子,而是顺着平安锁,钻进青光里,最后凝结成半枚青黑色的铜镜,落在林秋的掌心。

    半枚铜镜上,刻着沈家的咒文。

    “现在,锁齐了。”人影的声音在青光里回荡,带着最后的温柔,“记得……去看樱花。”

    青光骤然收紧,将陈墨的影子和那半枚铜镜一起裹住。林秋的身影在青光中变得清晰,他下意识地握紧掌心的半枚铜镜,另一只手,却朝着逐渐消散的光点抓去。

    “沈砚!”

    他抓住了一片温热的光。

    那片光在他掌心,化作一枚小小的、带着体温的平安锁,锁身上的“秋”字,被青光染成了金色。

    青光猛地收缩,最后化作一道青金色的锁链,将陈墨的影子牢牢捆住,拖向黑暗的深处。锁链上,林秋和沈砚的半枚铜镜印记合二为一,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所有的黑雾和怨念,都锁在了光芒之后。

    黑暗,再次降临。

    林秋悬在半空,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平安锁。

    胸口的血洞已经消失,眉心的印记也褪去了猩红,只剩下淡淡的青光。他能感觉到,体内两股力量彻底融合了,不再有阴冷和温热的冲突,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平和,像暗河终于汇入了大海。

    镜界正在崩塌。

    青黑色的土地裂开巨大的缝隙,暗河的黑水顺着缝隙流走,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石。那些黑袍人的影子和人脸,都在青光消散后化作飞灰,被风吹散在黑暗中。

    一切都在回到最初的模样,像一场大梦初醒。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平安锁。锁身上的“秋”字,还带着淡淡的温度,像沈砚的指尖,刚从上面划过。

    “傻子。”林秋低声骂了一句,眼眶却热了。

    他知道沈砚想做什么。

    用沈家的咒,林家的魂,合二为一的铜镜印记,重新打造一把锁。这把锁,既锁着陈墨,也锁着他们三人的魂魄,让他们既不会魂飞魄散,也无法离开这方即将封闭的镜界。

    不是三百年的约定,是永恒的相守。

    可这样的相守,和封印又有什么区别?

    林秋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平安锁。锁身突然微微一颤,上面的“秋”字亮起微光,映出一行极淡的字,是沈砚的笔迹:

    “等我。”

    和铜镜上,林秋留下的那两个字,一模一样。

    林秋笑了,眼角有泪滑落,滴在平安锁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抬起头,看向黑暗的深处。那里,青金色的锁链正在慢慢沉入地底,带着陈墨不甘的嘶吼,和隐约传来的、属于沈砚的轻笑。

    他知道,他们没有离开。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着这片土地。

    镜界的崩塌还在继续,头顶开始落下细碎的光点,像下雨。每一片光点落在身上,都带着熟悉的气息——有林秋的倔强,沈砚的清冷,还有他自己,那份不甘宿命的执拗。

    他握紧平安锁,转身,朝着崩塌的反方向走去。

    那里,隐约有微光。

    或许是镜界最后的出口,或许是新的封印之地。

    但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他要往前走。

    走到那片微光里,等着。

    等某个傻子,带着满身的光,从黑暗里走出来,笑着对他说:“我回来了,去看樱花吧。”

    他的脚步,很稳。

    身后,镜界彻底崩塌的声音传来,像一场盛大的落幕。

    身前,微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到一片青灰色的岩石,岩石上,刻着一行新的字,笔迹苍劲,带着林秋独有的倔强:

    “三百年太久,我等不了。”

    字的后面,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有人用指尖,轻轻补了一句:

    “我也是。”

    风吹过,带来淡淡的樱花香。

    林秋的脚步,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向微光的尽头。

    那里,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正朝着他走来。

    人影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微光中,闪着银色的光。

    是错觉吗?

    林秋握紧平安锁,朝着人影,一步步走去。

    脚下的岩石,开始渗出细小的嫩芽。嫩芽上,顶着小小的花苞,在微光中,轻轻颤动着。

    像是在等,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