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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交响曲 第424章 伊塔哈里:平原边界,田野节拍

    离开黑道达时,我几乎有些眷恋。那座安静如琴弦余音的山镇,是旅途中少有的喘息。但我也明白,一曲大地交响不能总留恋低音的宁静,旋律应当不断跃动,迎来下一个主题音符。

    车轮滚下山道,一路颠簸,由浓密林海渐入宽广原野。尼泊尔的东部平原,特莱地区,在晨曦中缓缓展开。稻田一块连着一块,甘蔗林如笔直琴弦般在天地间铺展。我正前往这片土地上的交通枢纽——伊塔哈里。

    它没有历史名胜,却是四通八达的交叉口。它不像古城那样讲述神话,而是每天讲述一件件真实发生的小事。它是大地的神经末梢,是边境之内,人间热浪最先翻滚的地方。

    当车辆驶入伊塔哈里,落日已低。平原的天比山里更广阔也更沉重,晚霞映在田水中,仿佛大地也燃烧起来。

    旅馆老板帕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笑容干净。他得知我从黑道达来,先是惊讶,后又戏谑地说:“那你得把步伐调快一倍。这里不是山林梦呓,是钢铁与尘土的协奏。”

    我笑说:“我有一本乐谱,城市变节奏,我自然也要换指法。”

    帕万拍拍我肩膀:“那你在这,能听出节拍就不容易。”

    夜晚来临,主街热闹起来。喧闹的摊贩声、人群说笑声、摩托突突声、电线短路的轻爆声——全都像是一曲粗粝而真实的打击乐。

    我走在这城市中,没感到陌生,反而觉得踏实。这里不靠神话维生,而靠车轮、汗水和每一次清晨的响锣重新开篇。那一刻我意识到,在这片没有神圣光环的土地上,依然有生活本身的韵律,每一拍都敲在人心的鼓面上。

    第二天,帕万替我借来一辆摩托,他说:“你若真想懂伊塔哈里,就得往村里钻。城市只是它的嗓音,村庄才是它的肺。”

    我穿过甘蔗林、砖厂与旱地,一路向田野深处驶去。途中,我停在一条满是田埂的小路边。

    一个老农正带着瘦牛犁地。阳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像一行正在田中缓缓书写的文字。他孙子跑来递奶茶,问我:“你是来拍电影的吗?”

    我摇头:“我是旅行者,在写一本关于地球的书。”

    “地球?我们不认识字,但我们会写田。”老人一边犁地一边说,“一犁一行,我们写得慢,但写得真。”

    我看着水田中牛角划过的波纹,忽然懂了。他们以泥为墨,以牛为笔,每年春种秋收间,书写着一种比文字更真实的生存诗。

    我低头望着那田地,想起自己曾经习惯用键盘和纸笔描述世界,而此刻,这些人却用一整年的日升月落去打磨一段生活,那才是真正沉在泥土里的句子。

    我久久站着,看老农挥鞭、牛步缓行,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我心头。那一瞬,我仿佛听见大地深处的音符,从犁头那端轻轻响起。

    午后,我步入村边河流,远远就听见一群女人在水边洗衣、说笑。她们看我这个异乡人,不但不避讳,还邀请我一起坐。

    “你从哪里来?”

    “中国。”

    “哎呀!我家亲戚在你们那修桥呢!”

    她们围住我,七嘴八舌,好像我就是那个亲戚。一个叫拉克什米的女人请我去她家坐坐,说“让你见见伊塔哈里的心肝宝贝”。

    她的家,是砖泥三面墙、塑料布顶的屋子,屋里空荡却温暖。墙上贴满了旧照片、奖状、神像,还有一张模糊的男人合影。

    “我丈夫在印度,一去两年。打工。”

    她边说边把饭端上:“我炒菜时总和他照片说话。他听不见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我能说。”

    我望着她那张有风痕的脸,忽然觉得,这才是生活的本质——不是为了惊天动地,而是在平凡里与时间默默对坐。

    我坐在她家门口,听她讲家常,听屋外树影婆娑。我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不是路过者,而是回家的人。

    她递给我一袋干炒米:“你路还长,拿着。”

    我郑重接过,那一刻,仿佛背包里多了一份现实世界亲手塞进来的温情。

    我去了工业区。

    那是一片尘土飞扬的砖厂地带,砖窑高耸,黑烟翻滚。红砖从炉口吐出,再被小工们一个个码好,像极了人类用火烤出的欲望砖。

    我看到一个少年,皮肤黝黑,正在独自搬砖。

    “你多大?”

    “十八。”

    “想干嘛?”

    “我想开车,跑得远远的。”

    我想起自己十八岁时,抱着地图做梦。他十八岁,却抱着砖块筑梦。不同的是,我的梦纸上谈兵,他的梦重如石。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会走出去的。”

    他咧嘴一笑:“走出去不难,难的是回来。”

    我久久站在那片砖堆之间,内心某处被这句话猛然击中。是啊,我们一生追求远方,却少有人愿意再回头。而这些少年,他们一边渴望远行,一边又知归途艰辛。那是一种比成熟更早的清醒。

    那天傍晚,我在砖厂外的小饭摊吃了顿饭,炊烟里混着尘土味,少年仍在不远处搬砖,动作一板一眼,像是练习着他将来人生的每一个起跳点。

    离开那天清晨,雾薄如纱,伊塔哈里仿佛沉入一段深呼吸。

    我在旅馆门前与帕万告别,他递给我一个布袋,里面装着芒果干与一封信:

    “旅人总要走远,但别忘记你曾经过的城市。我们不登报,不进电视,但我们也在世界上认真活着。”

    我把那封信贴进笔记本,在旁边写下:

    “伊塔哈里,没有雕塑般的记忆,却有跳动的脉搏。它是一段大地交响的中间段落,音不高,却扣人心。”

    我回头看了一眼,晨光里,那座城市像一位朴素的邻居,在门口微笑着,挥手不语。

    接下来,我将踏入印度边境,前往恒河岸边的古都——巴特那。那是一座信仰的重镇,是佛陀曾行走之地。

    我知道,那将是旅程中一段灵魂更深处的旋律。

    下一章,愿我能听见神灵低语中的力量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