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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剑狂雪 第410章 云州(五)

    铁蹄碾过最后一段结霜时,云州城的轮廓终于撞碎晨雾——

    青灰色的城墙爬满暗褐色的斑驳,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骨殖,唯有垛口处新补的青砖泛着浅白,在朝阳里透着几分倔强的生气。

    “到了。”苏烬勒住马缰,抬眼望向城头,那里悬着一面褪色的旧旗,风一吹便蔫头耷脑地晃,像是早没了底气。

    城门下,一队甲士早已列队等候,为首那人身形魁梧,甲胄上沾着未干的霜,见大军压境,即刻单膝跪地:“末将陈武,恭迎君上、陛下!”

    出发前苏烬提过,李嵩叛逃第三日,便派了陈武从邻州驰援云州,这人原是雁门关的百夫长,最擅守城,当年凭着三百人硬扛过蛮族五千骑兵的夜袭。

    “起来吧。”苏烬的声音透过晨雾传来,“城里情形如何?”

    陈武起身时甲叶相撞作响,他垂首道:“回君上,叛将李嵩带走的仅是亲兵,城防主力尚在。末将接管后加固了西墙,收拢了周边逃荒的百姓,约有三千余人,都安置在东城粮仓附近,每日派发口粮。只是……”

    他顿了顿,“城西十里的瓦窑村,前日发现蛮族游骑踪迹,怕是在探我虚实。”

    “知道了。”苏烬目光掠过城头那面旧旗,“宇文霖,领轻骑五百,即刻探查城西至黑风口一带,遇敌不必纠缠,午时前回禀。”

    “末将领命!”宇文霖的嗓门惊飞了城角的寒鸦,三千轻骑瞬间列成锐阵,马蹄扬起的尘土混着残雪,卷向城外旷野。

    苏烬转头看向宁瑾白,少年正抱着那面“昭明”大旗,银甲在晨光里亮得晃眼。“瑾白,把旗竖起来。”

    宁瑾白应声,转身对身后护旗亲兵一点头,两人抬着旗竿大步走向城楼。李琟紧随其后,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着城头每一处阴影——那是他护旗的方式,沉默却寸步不离。

    凌言望着宁瑾白的身影消失在城楼阶梯口,又看向城里:街巷上空荡得很,偶有几个裹着破棉袄的百姓探出头,见是甲胄鲜明的大军,慌忙缩了回去,只留下门缝里一双双怯生生的眼。

    墙根下堆着半融的雪,混着黑褐色的泥,风一吹,卷起的不是炊烟,是尘土里的萧瑟。

    “这些都是附近三城逃来的?”凌言轻声问。他想起苏烬说过,云州左近的怀安、平乐、望北三城,早在李嵩叛逃后便被蛮族屠戮殆尽,尸骨堆成了山。

    “是。”陈武垂首道,“怀安城破那日,末将恰好带队在城外巡防,拼死救了三百多,其余都是自己扒着雪地里的车辙,一步一步挪来的。”他声音涩了涩,“都是苦命的……”

    苏烬抬手拍了拍陈武的肩,力道不轻:“你做得很好。传令下去,中军驻扎北营,李肃带重甲守西城门,张猛领轻骑接管粮仓护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里,“再派一队人,给百姓送去些御寒的毡子和伤药。”

    “末将领命!”

    说话间,城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凌言抬头时,正见那面猩红的“昭明”大旗冲破晨雾,在城楼上舒展开来——

    金线绣的玄鸟衔星图腾被朝阳镀了层金,“昭明”二字笔锋如剑,竟压过了城墙上所有的斑驳与颓败。

    护旗的宁瑾白站在旗旁,月白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抬手将旗绳系紧。李琟站在他身侧半步,在旗幡扬起的瞬间,同时挺直了脊背。

    城下的百姓不知何时聚了些,先是一个白发老丈颤巍巍地抬起头,望着那面旗,浑浊的眼里滚下泪来。

    接着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捂住嘴,却还是露出了压抑的呜咽。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那些怯生生的眼神里,渐渐漫起了些别的东西——像寒夜里一星半点的火,微弱,却不肯灭。

    “你看,”苏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顺着凌言的目光望向城头,“旗竖起来,心就定了。”

    凌言转头看他,晨光落在苏烬麦色的脸上,将他下颌的线条勾勒得格外清晰。

    “城里的防御,还需再查。”凌言收回目光,“李嵩熟悉布防,难保他没在城里留下暗桩。”

    “嗯。”苏烬点头,“已让影卫潜入探查,午时前该有消息。”他勒转马头,对凌言笑了笑,“先去进城看看?”

    两人并辔入城时,玄铁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身后是缓缓移动的大军,身前是城楼上猎猎作响的“昭明”旗。

    街巷两侧的百姓渐渐敢站直些了,有人悄悄往地上撒了把谷种,风卷着谷粒滚向远方,像是在把这来之不易的安稳,往土里埋。

    宁瑾白仍站在城头,望着大军入城的方向,指尖轻轻碰了碰旗面。李琟忽然低声道:“风大了,下去吧。”

    少年转头时,眼里还映着旗上的金纹:“再站会儿。”他轻声道,“师尊说,这旗插在这里,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昭明的兵来了,能护着他们了。”

    云州城的冬日午后,檐角悬冰折射着碎金般的光。

    大军入城后便按苏烬所令分驻各处,幸而城内房屋大多完好,省去了搭帐的繁琐——

    西巷的旧宅里飘出松木燃烧的香气,南营的空院里传来铁釜沸雪的声响,偶有粗犷的笑骂混着酒瓮倾出的琥珀光。

    凌言与苏烬的中军大帐设在城中心的旧州衙,褪去玄甲的两人围坐在炭盆旁,案上摊着云州地形图,墨迹在羊皮上勾勒出山川沟壑。

    帐外传来士兵们猜拳行令的吆喝,间或有陶碗相撞的脆响。

    “张猛那边的火头军倒是利落。”凌言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粮仓位置,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炊烟处。

    苏烬正用炭笔在图上圈注,闻言抬眼笑:“他惯会讨将士们的好,昨日刚从蛮族游骑那截了些牛羊,此刻怕是正让伙夫往肉汤里多搁姜片呢。”他扬声唤来帐外副将,“粮草队走到哪了?”

    副将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寒气:“回君上,李肃将军护着粮队,昨夜已过黑风口,按脚程,后日午时该能到城下。”

    “让他过了风口便派斥候先来报信。”苏烬在图上黑风口的位置重重一点,“蛮族若想劫粮,这是最好的截击点。”

    副将应诺退下时,帐帘又被轻叩两下,暗卫影七的身影如鬼魅般滑入,单膝点地:“主子,探得蛮族主力在城西三十里的狼啸谷扎营,约三万骑,看旗号是首领巴图亲领。另有两千游骑在瓦窑村一带游弋,似在监视我军动向。”

    “巴图倒是沉得住气。”苏烬指尖敲击着案沿,“李嵩在他营里?”

    “是,昨日见李嵩与巴图帐中密谈近两个时辰,随后便有十数骑带密信往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