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武士外传全14册 第29章 巫医的陨落

    “能听见我说话吗？” 松鼠飞感觉赤杨心的呼吸喷在她的口鼻上。她像只奋力想上岸的溺水幼崽一样，挣扎着让意识清醒过来。她脑袋突突地疼。腿上还带着灼热的痛感。但现在痛苦已经减轻了不少，仿佛咬住她后腿的狐狸松了口一样。她睁开了眼睛。 赤杨心正凝视着她，眼里闪烁着希望。她与他目光相交，巫医竖起了耳朵。 “嘿。”她声音沙哑、虚弱地说道。 “松鸦羽！”赤杨心喊着，目光仍死锁在松鼠飞的眼睛上，“她醒了！” “我去叫黑莓星。” 松鼠飞听见黑莓藤哗啦摇晃，跃动的光线落在巫医巢穴的顶上。 “他很快就来了。”赤杨心温柔地对她说，“你感觉怎么样？” “像从悬崖上摔下来一样。”松鼠飞试图用前掌把自己撑起来，但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前腿软折在身下。沙风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起来，她肚子顿时抽紧了。 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彻底痊 愈。 她看着赤杨心，在他的目光中搜索。“我伤得有多重？” 他的脚掌迅速在她侧腹上检查了一遍，又从每一条腿上摸过：“你感觉得到吗？” “感觉得到。”她咕哝着，后掌被赤杨心抬了起来。 “你能推我吗？” 她有些瑟缩地抻开腿，蹬他的脚掌。赤杨心轻轻将这条腿放下，又轮流试过剩下三条，每一次都让松鼠飞蹬腿试试。 “有感觉到痛吗？” “只有那条后腿。”她告诉他，“还有脑袋。” 赤杨心点点头。“我们料到了，但在你苏醒之前，都不敢确认。”他仔细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寻找什么一样，“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雷族巫医巢穴里。” “你认识我是谁吗？” “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幼崽？” 赤杨心看起来松了口气。“你会好起来的。”他坐回后臀上，“你拧到了后腿，身上头上也有些肿包，都是被岩石砸的。但已经开始消肿了。” 松鼠飞几乎没有听他讲话。她伤成什么样无所谓。她从窝铺边缘看去：“叶池还在吗？” 赤杨心直起身子。“她……”他迟疑片刻，眼里浮现出慌乱，“我们——我们把她搬走了。恐怕——” “没关系。”她不想让他承受讲出坏消息的痛苦。她将悲痛的情绪压回肚里，声音粗哑起来：“我知道她死了。” “怎么会？”赤杨心惊讶地眨眼看她。 “我上一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了。她的眼睛……”松鼠飞的声音小了下去。她不想回忆下去。她应该告诉赤杨心，自己就在刚才还与姐姐一起在星族吗？ 巢穴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黑莓星撞开通道口的黑莓藤闯了进来。“她醒了？”他眼里闪烁着恐惧，“她还好吗？” “她会好起来的。”赤杨心挪到一旁，松鼠飞与黑莓星目光交汇。黑莓星神色温柔下来的那一刻，松鼠飞的心雀跃起来。突然之间，他看起来又是那位曾令她神魂颠倒的年轻武士了。他朝她奔来的同时，她也探出口鼻，深深呼吸他贴住自己的面颊散发出的温暖与气息。他舔舐起她的脑袋来，急切而温柔的动作仿佛母亲在舔舐自己的幼崽。 松鼠飞咕噜起来：“很抱歉我把你吓坏了。” “别道歉。”他往后稍微退了退，目光落进她双眼深处，“别为任何事情道歉。我快要担心死了。我太爱你了。我们根本不该走到这种地步。我永远也不会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松鼠飞又一次试着撑起身子，随即发现自己这次有了足够的力气，可以把身体撑成一个古怪的坐姿。她看到狮焰挨着松鸦羽站在通道口旁边，正踌躇不前。 “嘿，狮焰。” 狮焰搓了搓脚掌，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他看起来像是大松了一口气似的。但接着，他的目光落进了叶池空荡荡的窝铺里，顿时黯淡下来。 “我知道叶池的事了。”松鼠飞将自己撑得更直了些，“我知道你们会和我一样想念她的。” 狮焰与她目光相汇。松鼠飞在其中看出了纠结，狮焰似乎不知道应该产生怎样的感受。不明白哪一位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心里会有多难受呢？一位将他带来了世上，另一位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哪一位才是他应该爱的？她们俩在他的心里肯定都有位置。 狮焰移开了目光。“那场愚蠢的意外，”他低吼道，“我们应该让姐妹会想搬走的时候再搬走的。那片土地根本不值得付出性命。” 黑莓星抽动着尾巴。“做过的就让它过去吧。”他喃喃道。 松鼠飞不愿再去回想。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愚蠢。她一直都是这么告诉其他猫的。但现在来说这些，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她用期待的目光向狮焰看去：“烁皮也来了吗？” 松鸦羽迈着轻快的脚步从巢穴中走过：“她在给孩子喂奶呢。”他刻意避开了松鼠飞的目光。 松鼠飞的皮毛间泛起担忧：“她还好吗？” “她很健康。”松鸦羽俯身探进窝铺里，嗅闻松鼠飞受伤的腿。“我们可以给你打上夹板，”他对松鼠飞说，“有助于你走动。” 松鼠飞不关心夹板不夹板的事。“孩子们都好吗？”她追问道。 黑莓星咕噜起来。“他们都很好，”他对她说，“他们已经想跑到育婴室外探险了。可怜的黛西被他们累得精疲力竭。” “那烁皮呢？”她开始陪孩子们玩了吗？ “她这个月过得很艰难。”黑莓星说道，“但她会好起来的，我能肯定。她只是需要再多一点儿时间。看到你好起来，也会让她振奋起精神的。” “我很快就能好转。”松鼠飞一点点挪动身子，最后坐直了。痛楚从后腿上蹿过，她忍不住一阵瑟缩。 “我去给你拿些罂粟籽。”赤杨心快步朝药草库走去。 “谢谢。”松鼠飞环顾巢穴。狮焰已经走近了几步，黑莓星正抚平她窝铺中的蕨叶。 松鸦羽跟着赤杨心朝药草库走去。“你既然去了，就给她也拿点儿紫草来吧。”松鸦羽说道，“我们可以在上夹板前先把她的腿给包上。” 松鼠飞咕噜起来。回来真好。 “你能在她的守夜仪式前醒过来，真是太好了。”黑莓星搀着松鼠飞从巫医巢穴走出来。暮色已经转为暗夜，营地沐浴在阴影之中。“你不在，我们不能把她下葬。” 松鼠飞沉重地倚在黑莓星身上，努力不显露出伤腿感到的阵阵疼痛。夹板有所帮助，但她依然不能将体重放到那只后掌上，包在腿上的紫草就更别提了，她一闻到那个味儿就想吐。 现在，她能看到叶池了。姐姐的尸体就躺在空地中央。 松鼠飞走过去时，米莉抬起了头。她们的族猫围在尸体旁等待守夜开始，相互轻声呢喃着。“我们会怀念她的。”米莉温柔地对松鼠飞说。 “谢谢你们。”松鼠飞低了低头，“她看起来好安详。”她用尾巴示意黑莓星留步，一瘸一拐地来到叶池了无生气的僵硬身躯旁。好在想到叶池在星族正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大步奔过一片片草场，她还能感到几丝慰藉。 松鼠飞感觉到族猫们的目光纷纷朝她看过来，仿佛扑火的飞蛾一般。她不知他们有没有原谅她帮助姐妹会的行为。谁都没有出口叫过她“叛徒”，但她从月光的巢穴里现身的那一刻，这个词肯定蹦进了他们的脑海中。她怯怯地看向黑莓星想要寻求安慰。黑莓星满眼爱意地回望着她，仿佛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猫。灰条与她目光相汇，在空地边缘朝她点了点头。刺掌目光柔和地对她眨了眨眼。他们已经原谅她了。松鼠飞满心感激地坐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扭伤的腿伸到一旁。 月轮在泛着一抹蓝色的夜空中闪耀。黑莓星迈步上前，弹动尾巴让族猫们的呢喃声都安静了下来。“叶池身为巫医，一生尽忠、尽责、尽心。她在族猫伤病时予以救护，在族猫健全时守护平安。她没能养育自己的孩子，于是像母亲一样呵护着大家。”他的目光从族群里扫过，松鼠飞看见族猫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表示赞同。“倘若知道有谁受苦，她便无法安眠，哪怕食不果腹，精疲力竭，她仍尽心替族群打算。为信念所在，她奋战不休；为无法自保者，她起而抗争。对她的怀念将在雷族长存。拥有她是我们蒙受的恩惠。” 米莉走上前来，用鼻头碰了碰叶池的皮毛。“叶池照顾荆棘光比谁都细心。尽管荆棘光脊椎受损，叶池也让她拥有了漫长而舒适的一生。荆棘光疼痛的时候，叶池会整夜整夜地坐着，和荆棘光聊天，给她讲故事让她振作。叶池总能想出新的锻炼项目和游戏来帮助荆棘光保持健康，直到最后，叶池也未曾离开她左右。”浓烈的感情在老母猫的眼中泛出晶亮的水光，“我希望她们如今能在星族一同狩猎了。” 米莉往后退去，赤杨心来到叶池身旁：“能有叶池做老师，我很幸运。她教授了我很多关于药草的知识和照顾族猫的方法，她让我知道了医者不仅要呵护身体，更要关怀心灵。我会怀念她的技艺与智慧，更将怀念与她做伴的友谊。”他期待地看向松鸦羽。 族群安静下来，松鸦羽则竖起了耳朵。 “松鸦羽，”赤杨心提醒他，“你想讲几句吗？” 松鸦羽喷了一口气。“你想让我夸夸她当巫医有多伟大，还是想听听她是个多了不起的母亲？”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他的话如利爪般割开了松鼠飞的心，但松鼠飞强迫自己放平毛发。“想说什么都可以，松鸦羽。” 松鸦羽弹动着尾巴。“她曾是位好巫医。她把我训练得很好，我也因此喜爱她。”他皱起眉说道，“然后我就发现她是我母亲，而且从我出生起就开始骗我。叶池抛弃了我们，冬青叶还为扞卫她的谎言送了命。” 空地另一侧的狮焰颈毛倒竖。他怒视着松鸦羽：“不然她能怎么办？” “说真话啰！” “然后呢？”金色武士的眼里闪出怒意，“你想让她为了你放弃巫医的身份？你会为了谁放弃巫医的身份吗？”松鸦羽没有回答，狮焰贴平了耳朵：“不。我觉得你不会。” 松鸦羽恼怒地盯着狮焰。“你又没给我机会说完。我本来想说我最后原谅她了。尽管她做了这些事后，我永远也没法把她当母亲一样敬爱，但我仍然把她当一位巫医去尊重，当一位族猫去关爱。”他眯起了眼睛，“别假装你对她的感情能比我强到哪儿去。” 狮焰的眼里闪烁着悲痛。“我希望我能更爱她一些，”他哑着嗓子说道，“她值得被爱。她忠诚、优秀，也善良。” 松鼠飞眼睛刺痛起来：“她是被爱着的。”尽管疼痛令她阵阵瑟缩，她依然站了起来。“我爱她。她生命中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拯救一窝幼崽。他们是一位外来者的孩子——既不属于我们的土地，也不属于我们的守则。但在叶池眼里，每一条生命都值得被看重，她的牺牲，同样是为了拯救自己最珍视的生命——幼崽。”她看了看松鸦羽和狮焰，“她让我告诉你们，她一直对你们怀着母亲的爱，往后也不会改变。她撒谎只是想要保护你们。”狮焰盯着自己的脚掌，松鸦羽则将空洞的目光投进越发浓重的阴影之中。松鼠飞接着说道：“她说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给你们造成的那些痛苦，但我希望她能在星族得到安宁，因为她值得拥有幸福与快乐。”夜色将族猫们掩映在阴影之下，但她能看到他们的眼睛在月光中闪动。“叶池是最好的同窝手足，我再不能奢求别的了。我将无比想念她，但我知道，她会在星族长久守望着，永远与我同在。” 她话音刚落，一阵轻风便载着拂下的落叶，纷纷扬扬洒进空地里。落叶飘飘荡荡，在月光中映出泛白的褐色，仿佛叶池琥珀色的双眼。 她给我送来了信息吗？松鼠飞仰望群星，心头一阵期待。即便叶池与星族同在了，松鼠飞也知道她离自己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