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武士外传全14册 第25章 困境

    —如今—

    当獠牙终于醒来时，温暖的光束已经从墙壁高处的裂隙间斜斜落入谷仓。他立刻蹦了起来。 “你怎么没把我叫醒！”他怒视灰条，质问道，“你同意过我们破晓就走的。我还以为我能信任你！” “别把毛立起来。”灰条回答，“你需要睡眠，现在你需要吃东西。我们要走很长一段路，走到河族领地那一头才算完。如果你精力充沛，准备停当，我们的速度会快得多。” “但你保证过——”獠牙开口，又难堪地耸耸肩，没再说了，仿佛他也承认灰条说的有一定道理，尽管他显然对推迟出发并不满意。 灰条黎明醒来后已经狩猎了——巴利和宠物猫们也帮了一点儿忙——他将几只老鼠带过来递到獠牙掌边。 “多谢。”獠牙咕哝着，对猎物狼吞虎咽。接着，他愧疚地瞥了一眼灰条，又说道：“我想你说得对。我确实饿坏了。再来几只老鼠我也轻松吃得下。” “你要是愿意，可以尝尝宠物猫食。”巴利主动提议——他的两脚兽不久前才给他送来了一大碗。“你能吃多少尽管吃。两脚兽给我送来的总是太多了——这些日子里，我的胃口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尝试一点儿嘛，”猴星怂恿獠牙，“我们来看望巴利的时候总会吃几口——真挺好吃的！” “比我们的两脚兽给我们的东西好吃。”爪哨羡慕地嘀咕道。 灰条压抑住好笑的喵呜，他这下开始好奇，武士族常常来看望巴利是不是真的纯粹出于对老猫的关心了。 “好吧，也行，既然你们这样坚持……”獠牙怀疑地打量着大碗，抻长脖子尝了一粒食物丸子。一个心跳过后，他已经鼻子埋进碗里咔嚓咔嚓大嚼起来了。 獠牙大快朵颐的同时，灰条又一次挨着巴利坐下来，试图通过相偎的皮毛将自己的力量借一些给老朋友。 “谢谢你的建议。”他说道，“能和你再见面真好。” “我也一样。”巴利咕噜着回答，“如果这是我死前最后一次见到族群猫，那我很高兴见到的是你，灰条。” 灰条靠过去，用鼻头触碰巴利的耳朵：“这对我意义非凡。” 巴利还没说什么，趴在老公猫食碗上的獠牙站了起来。“太美味了。”他大声说着，舌头绕着下巴扫了一圈。“谢谢你，巴利。我一口也吃不下了。另外……也谢谢你把我母亲的故事讲给我听。” 巴利颔首回礼：“永远欢迎格瑞魔琳的任何孩子来分享我的食物与家园。” “该走了。”灰条站起身，宣布道，“巴利，如果可以的话，我回湖区的路上会再来看你的。” “乐意之至。”巴利回答，“但别为我冒额外的风险。无论发生什么，愿你的旅途上好运常在。”他意味深长地颔首致意：“愿星族照亮你的前路，我的老朋友。” 灰条一时哑口无言。 我倒想知道星族到底有没有在看着我！如果我能确知火星和其他猫在指引我的脚掌该多好。 但凝视着巴利混浊的目光，灰条明白，老友并不只是在祝他得到星族的关切。 他是祝愿他能有一个未来——以及展望未来的机会。 “也照亮你的前路，巴利。”灰条上前最后一次与老友触碰鼻子，“愿你前路长明。” “那我们呢？”猴星跳上前来问灰条，爪哨紧跟在她身后一步远。 “你们俩可以跟我们来。”灰条回答，眼看着两只宠物猫快活地对视一眼，他又赶紧补充道，“但只能跟到你们家那里。我们正好顺路。” “可我们不回家。”猴星抗议道，“我们想跟着你到獠牙的巢穴去。我们可以帮忙的！” 灰条叹息一声。 我早该料到！这下我得委婉地回绝他们了。 他又叮嘱自己。 他们想来帮忙是好心，但他们最后只会让我多出两只要照看的猫。要是他们出什么事，我永远也原谅不了自己。 “你们已经帮上很多忙了。”他告诉他们，“你们帮我到了月亮石，然后又来到了农场。但听着——实话说吧，獠牙和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过于危险了，你们俩不能搅进来。” “才不呢！”爪哨愤愤不平地抽动尾巴。他和猴星都站得笔直，蓬开毛发来摆出一副凶猛大块头的架势。“我们可勇敢了！” “我知道你们勇敢。”灰条说道，“但就算你们觉得自己已经是正式武士了，可真要在族群里，你们俩还只能是学徒，还有很多要学的。哪怕是对经验最丰富的猫而言，武士的生涯也是十分危险的。” “我们不在乎！”猴星寸步不让，“我们还是想跟你去。” 灰条犹豫着，不知自己还能用什么论点来劝说年轻猫相信，他和獠牙要去的地方不是他们能去的。更难上加难的是，从某个方面来讲，他钦佩两只猫的胆识与热情——他们若是族生的小猫，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优秀的武士。 “如果五大族群近期经历的战乱让我学到了任何教训，”他开口道，“那就是——尽管我深爱着族群的生活，但那并不总是轻松的，更谈不上安全。我见过许多无谓的死亡，我不想你们俩让我多出两只要哀悼的猫。” 猴星与爪哨交换一个眼神，这下，她显得严肃了些。“我不认为你这样对我们是公平的做法。”她对灰条说，“我们遇见你以来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并不害怕。让我们去帮忙吧！” “求你了！”爪哨补充道。 灰条记起之前六只宠物猫一起跟踪他走了去月亮石的大半路程，他知道，要想甩掉这俩猫不会有他希望的那么轻松。他意识到，唯一能管束他们的办法就是给他们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不会害他们被宰掉，但却能给他们别再偷偷跟踪他的理由。毕竟，他以前在族群里就是用这招儿对付精力过剩的学徒。他环顾四周寻找灵感，目光落在了巴利身上。 “好吧，我知道你们都是勇敢的猫。”他承认，“所以我猜，我可以信任你们，让你们负责这个任务里最重要的部分。” 獠牙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两只宠物猫已经激动得上蹿下跳了。“对，你可以信任我们！”猴星忙不迭地保证，“我们要做什么？” “留在这里守住这片领地，照顾好巴利。”灰条解释说。趁着年轻猫还没来得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赶紧接着说：“要是獠牙和我还得为巴利挂心的话，我们的效率会大大降低，因为……呃……他都这么老了，而且显得很……脆弱。要是……比如说，要是有头獾跑到了农场来怎么办？只有你们这样勇猛的武士才能帮上忙。” “我会非常感激的，”巴利也来起哄，“我自己肯定对付不了獾。” 爪哨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可以！”他吹嘘道，“我不怕獾。巴利，有我来看着你，你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但猴星正透过眯缝的双眼紧盯灰条：“獾，是吗？我们在农场可没见过几头獾。” 灰条与她对视。 她可把我看得透透的。 他心想。 好吧，看起来，猴星像是一位聪明的族长。 “凡事总有个第一次。”他柔声说道。 猴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骄傲地抬起头。“好主意。我们会确保谷仓周围的领地也是安全的。”猴星补充道，“以防万一，你和獠牙需要撤退到安全的大后方呢。” “好主意。”灰条表扬他们。接着，他真心实意地说道：“我就知道，把这个任务交到你们掌中就对了。” “那就再见了。”獠牙大声说着，不耐烦地戳了戳灰条。 “再见！”宠物猫们齐声说，“愿星族照亮你们的前路。” 最后道过别，灰条与獠牙挤过谷仓门底的缺口，来到开阔地里。 “所以，你说的这座两脚兽巢穴是在河族旧领地的另一边是吧？”谷仓已经被甩在身后了，灰条问獠牙。他迅速地回头瞄了一眼，确保两只武士族的猫没有跟踪他们。 “对，从伐木场过河。”灰色公猫一面回答，一面扭动耳朵指出方向。 “那就带路吧。” 獠牙领头沿一条树篱畔的窄径离开农场。从前造访谷仓的回忆让灰条记起了这个方向，尽管当他们抵达曾经的风族领地时，不得不绕开新建起的两脚兽巢穴，紧挨着河流边缘行进。一些两脚兽花园直接通到了水边上，空气里充斥着两脚兽、狗和宠物猫的气息，还混杂了远处传来的怪物恶臭。对往昔的怀念又一次将灰条笼罩，时过境迁的悲伤也袭上心头。当他与獠牙抵达两脚兽桥，顺利过桥进入旧日的河族领地时，他才稍感欣慰。河族领地与他记忆中的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我希望我们不会碰到武士族的另外几只猫。”他对獠牙嘀咕说，“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碰见这么叫我喜欢的宠物猫，但现在我们还是不要和他们纠缠为好。” 尽管他捕捉到了几缕熟悉的气息，但那几只年轻猫并没有出现。等到灰条允许自己稍稍放松时，他已经钻入了河族一侧河岸上郁郁葱葱的低矮植被中了。 我都快能假装自己是在回家了。 他暗想着，想起了从前造访豹星，通知她血族重现踪影的那天。但当他回忆起自己趁机意外得到与一双儿女交谈的机会时，这记忆便泛起了苦乐参半的滋味。如今羽尾已死，暴毛生活在遥远的山区，与族群相隔遥远。 你永远也回不去了，不管你对过去有多么怀念。 尽管这片土地上没有新建的两脚兽巢穴，灰条却无法假装一切都还同从前一样。这里没有边界标记，也没有猫的气味，当他们经过河族曾扎营的岛屿时，那里毫无生活的痕迹。灰条的目光越过溪流，落到从前属于他的领地上，目力所及之处却只有一排又一排的两脚兽巢穴。 最后的族群猫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心想，悔恨的噬心之痛纠缠不休。 武士族保留了我们的回忆，但是他们认知中的族群，却与真正的情况相差甚远。 獠牙带路沿着河流前行，经过了太阳石与垫脚石。灰条从前就是三天两头偷摸着跨过垫脚石，与他的伴侣银溪相会。终于，黑压压的高松林与伐木场的栅栏映入他的眼帘。至少那里没有变化。想起伐木场中曾逃逸出来的狗群，一阵寒噤从灰条周身掠过。雷族差点儿被那群恶狗摧毁，幸而得到了火星的拯救。 他将短暂的回忆甩开，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了獠牙身后，灰色公猫转了个弯远离水畔，钻进了一片林地中。“我们快到了。”他轻声说。 灰条跟随他穿过树林，空气中开始出现腐臭的气息。他暂停脚步，抽动鼻端，张开嘴一番嗅尝，却无法准确判断出自己闻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气味里面混着猫味儿——让他有些想起营地里排泄处的味道，还想起有次他伤口感染了，后来叶池用气味浓烈的新鲜药草才治好他。回忆中的种种气味搅在一起，化作他此生遇到过的最熏眼睛、最刺激喉咙的恶臭。 “那是什么啊？”他发问。 獠牙回头，越过肩膀瞥了他一眼。“就是那座两脚兽巢穴了。”他回答。 灰条这才对自己即将踏入的危境浮现出大致印象。恶臭浓烈得他只想掉过尾巴赶紧跑，而他甚至还没有透过树林看到巢穴的墙壁呢。 “来吗？”獠牙问，他苦笑着咧了咧嘴，表示即使灰条反悔退出，也不算出乎他的意料。 灰条倒真想后退，但他回忆着曾向格瑞魔琳许下的誓言，给自己鼓起了继续往前的劲头。“带路走，”他低吼道，“我就跟在你身后。” 片刻后，他跟着獠牙绕过一簇接骨木丛，这才看见还在前方几个狐狸身长外的巢穴。巢穴四壁是由灰石砌成，尽管一条植物夹道的石头小径表明这里曾经有座花园，但木头围篱业已颓塌，土地被黑莓丛与蔓延的野草侵占了。四处散落着各种两脚兽垃圾。一条小雷鬼路从巢穴前方通过，两头消失在树林间。 灰条本来不相信那股臭味还能更糟糕些，但随着他和獠牙穿过雷鬼路靠近巢穴，恶臭简直变本加厉了。四处弥漫的味道让他无处可逃，每吸一口气都想呕吐。 要是外头都这么可怕了，那里面该是什么样啊？他心想着，浑身一阵激灵。 巢穴窄小的窗户被扁平的木头封住了，其中有木头是吊起来的，只有一根发红的尖爪子把它固定住。灰条跃上窗台，透过缺口看去。他能看到屋内有猫在房间内窜进窜出，还有些蹲在墙壁的架子上，或是蜷缩在两脚兽放在巢穴内的软石头里。 里头简直跟住了一整个族群一样！他心想。 “里面有多少猫？”他重新跳下来，落回獠牙身旁问道。 “我不确定。”獠牙犹豫地眨眼，“十只吧，或者十五只也说不定。很难数清楚，因为不断有新幼崽生出来。我离开的时候，有好几位猫后怀孕了，而我在外面这段时间，几只很老的猫死了也有可能。” 我倒没考虑到这些。 灰条原本自信他们的任务定能成功，这下信心却动摇起来。 既然里面有的猫怀了孕，有的猫年纪大，那逃亡就更可能遇到危险了。 灰条开始凑近查看巢穴。起初，因为巢穴看起来和要塌了似的，他便以为能轻松找到进去的办法。但他发现自己错了。尽管烈日暴晒，空气炎热，但门窗统统闭得死紧。灰条唯一发现的开放空间是巢穴下方，用几堆被切成方形的石头撑起来的空间。 “这下面有什么？”他问。 獠牙耸肩道：“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巢穴地板的下侧罢了。” “那我们怎么进去？”灰条问出声来，却没指望能得到答案。 獠牙摇摇头。“两脚兽总把这里关得紧紧的。”他回答，“除了她进出的时候，但后面的门是用叫玻璃的小片透明石头拼成的，其中一片破了，我之前就是从里面挤出来的。我试过扩大那个洞，好让别的猫也逃出来，结果却只是划伤了自己的脚掌。” 灰条之前就注意到獠牙脚掌周围的皮毛比较残破。这下，灰色公猫伸出一条腿，露出掌垫。灰条看到上面被划开的长疤，忍不住瑟缩。 “他们没有一个能像你一样挤出来吗？”灰条问。 “这个，我比大多数猫都瘦。”獠牙低头看看自己。灰条发觉最近几天能吃饱后，獠牙也开始长些肉了。“至少以前是这样。幼崽们个头更小，但他们的母亲走不了，他们也不愿意离开。而且别的猫都被吓坏了。”獠牙接着说，“他们不肯听我说。他们需要一只有威严的猫来告诉他们该做什么。” 威严？我？灰条啼笑皆非地想。“那我们就先从后门再试一试吧。”他说道，“我们俩一起兴许能把洞弄大些。大概只有这个计划还可行了。” 灰条与獠牙择路绕过巢穴，避开满地的渣滓和用曲面红石做成的破碗，破碗里头还栽着死了很久的植物。他们跳过用棍子与柔软皮毛做成的两脚兽玩意儿，皮毛裂开大口，露出里面一些像蓟花绒毛似的填充物。 看起来两脚兽囤积的不只有猫啊。灰条暗忖。 两只公猫来到后门前，灰条立刻就看到了破裂的玻璃，却也同时发现一片木头已经被从内侧固定在了缺口上。 “哦，不！”獠牙懊恼地一挥尾巴惊叫道。他绝望地瞪大眼睛。 “别奓毛。”灰条建议，“也许我们能把木头挪开。” 可当他用一只脚掌推木头时，木头却没有移动分毫——而破玻璃锋利的边缘意味着将爪子插进边缘试图撬开也是白费力气。 “狐狸屎！”灰条吼道。他放弃了这个打算，透过旁边的玻璃往门内的房间张望。 在距离巢穴如此近的地方，恶臭简直铺天盖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强忍住干呕。在巢穴内的一堆堆垃圾与腐烂食物间，他至少分辨出了一打猫。他们个个骨瘦如柴，皮毛褴褛，仿佛一群很多月份没见过猎物、更没时间整理仪表的泼皮猫。此外，这些猫显然是想在哪里排便，就随地排了。 体面的猫可不是这样举止的。 灰条心想。这念头让胆汁直冲他的喉头。 就连宠物猫也知道拉进那些可笑的小盒子里呢。接着，当他再度看向紧闭的门板时，他意识到既然他们的两脚兽疏于照顾他们到了这样的程度，被囚的猫恐怕也是别无选择。 粪便与垃圾的气味之下，灰条还分辨出了病态又甜腻的感染气息。里头至少有一只猫不是伤了就是病了，而得不到治疗，他们的状况只会恶化。 那可能就是獠牙的伴侣达芙迪尔。 他心想。 獠牙说过她病了。他说得对。这些猫急需救助，刻不容缓。 獠牙坐在几条尾巴远外等着，灰条回到他身边。他忽然对瘦公猫感到一阵同情。 这下我明白他都经历过什么了……要他再回那里去，简直是残暴不仁。“如果我能找到别的入口，”他说道，“也许我能从里面把门打开，那你就可以把那些猫带到树林里去了。” 獠牙沮丧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真认为你能把那东西拽下来？” 灰条带着跟在身后的獠牙，开始在巢穴外徘徊，留心寻找任何能利用的开口。几乎快绕回起点时，他看见上层有个微敞的窗口。缝隙很窄——一只老鼠或许能轻松钻过，但不太够让一只成年猫挤过去。 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所以我至少也得试一把。 “如果我上得到那里，”他用尾巴指点着告诉獠牙，“我或许能把它再撬开些，挤到里面去。” 獠牙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窗户：“大概可以一试。” “但你不能跟我去。”灰条接着说，“那样——” “什么？”獠牙将他打断，“不可能！” 灰条扬起尾巴示意年轻猫住嘴。“我正要说呢，那样我们俩都被困进里头也没用。而且我需要你守在外面，等我找到出路，你得鼓励那些猫离开。他们认识你，会信任你的。” “好吧。”獠牙不情愿地答应了。 灰条环顾四周，看见有棵树长在巢穴近旁，一根枝条伸展着，占据了树干与窗户间大部分的距离。那根枝条看起来纤弱得叫灰条心颤，他只能从离末端还有几条尾巴远的位置起跳，但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星族在上！我这把老骨头早不该干这些了！ 灰条往树上爬，感觉獠牙正带着不加掩饰的钦佩望着自己——这叫他壮着胆子走上枝条时感到异常难为情。枝条在他的体重下弹动，他一时间动弹不得，利爪死死抠进树皮里，两眼紧闭。但他知道要是现在退却，连试也不试一下就直接放弃进入巢穴，那他可没脸见獠牙了。 灰条强迫自己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沿着树枝一步又一步往前走，与此同时，树枝在他掌下又是上下弹，又是左右摇。等来到枝梢，他判定枝梢的硬度不足以让腿蹬一把好好起跳，但他也没有多少选择。他停顿片刻，估量树枝与窗台间的距离。接着，灰条深吸一口气，后腿在身下屈起，纵身一跃。 起初他以为自己必定会从半空里栽下去砸到地上，把四条腿全跌断。可眨眼间，他的前掌重重地踩到了窗台上。他后掌一阵狂扒，总算在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平衡的同时，用一只脚掌抠住窗户边缘拉大缝隙。他四掌打滑，忍不住又想象起自己从窗台上跌下去，在半空里蹬腿挥尾的无助样，好在窗子“嘎”一声又开了一个老鼠身长的距离，他这才能钻进巢穴里。 灰条原地站了片刻，大口吸气，四肢还在因为钻进来时太拼命而颤抖。他曾希望自己能够带领被困的猫群从这处开放的窗口奔向自由，但现在，他意识到这群体虚有疾的猫是绝对做不到的。怀孕的母猫和特别小的幼崽就更没希望了。 但愿我不用再从这条路回去。他不快地想。 这上面光线十分昏暗，难以透过肮脏的窗户照入屋内，空气也带有霉臭味，但几乎没有猫的踪迹。令灰条庆幸的是，这间屋的门至少还是开着的。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探头到过道中张望。 正当他要大着胆子往外走时，灰条听见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了两脚兽的脚步声，两脚兽接着便喊起来。灰条不知道它在胡说些什么，但还是紧张地原地等待，直到确定它并没有移动。接着，他踏出房间进入过道，调动起全部感官提防危险。 灰条能听见下方传来猫叫声，他沿着过道蹑足行走，来到一个锯齿状向下的斜坡。他往下走去，将两脚兽的噪声甩在身后。 脚掌踩上底部的地面时，他感觉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粘到了掌垫上——他一低头，瞧见四面八方都弥漫着气味恶心的棕色不明物体。 呸！我甚至都不想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灰条迈步向前，发现自己正在污秽的迷宫中穿行。脚掌每步踩在这肮脏的地面上他都忍不住瑟缩，心中想的是若有武士学徒胆敢在营地里留下这么脏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丁点儿——那这学徒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看到哪里，哪里都有神态疲软的猫，他们在灰条经过时抬起头用空洞的目光看他，但并不开口，甚至连看到新来者的好奇都没有。在一个昏暗的角落，他瞧见一只姜黄色与白色相间的母猫躺在一堆脏污的皮毛上。她眼神呆滞，胸口随每一次费力的呼吸起伏着。当灰条向她走近时，感染的气味越发浓烈了。 那肯定就是达芙迪尔。他回忆起獠牙对伴侣的描述，心想。獠牙曾警告过他母猫病情严重，看来她的确如此，只不过至少还活着。灰条迟疑了，他不知该不该去与她搭话，告诉她她的伴侣就在附近，但接着，他决定还是打开门上的缺口，把这些猫都放出去更要紧。 最终，灰条找到了那扇有破玻璃的门。獠牙就等在门的另一边，当灰条出现时，他抬起眼来，神色顿显欣慰。 灰条抓挠挡住破口的木块边缘，但任凭他如何用力，怎么也无法将它从门框上撬开。他耗了一番力气，却只换来了一根崩开的爪钩。 “狐狸屎！”他嘶叫道，接着伸长脚掌使尽浑身力气往门上撞，希望能把门强行推开。 獠牙在外头跳起来，努力去抓两脚兽用来开门的闪亮圆球。但那东西獠牙用不了。他的拉扯与灰条的推撞实在毫无作用。门板依然关得紧紧的。 灰条站住脚喘气，试着想出别的出路，就在此时，他听见上层传来嘎吱声。獠牙向后一跃，抬头望去。他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 “是什么响动？”灰条喊。 “窗子！”獠牙大叫着回答，“两脚兽把窗子关上了！灰条，你被困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