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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学:给工藤新一寄信的女孩 番外2这世上,存在着想了解你、想直视你的人

    他的决断很快。

    我抓住他的手臂后没过几秒,他就掰开我的手,反过来抓住我的腰,将他的手叠在我握着摩托车的手上。

    仿佛在说“快走”一般,叠着的手猛地用力。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上方,而是指向与潜水艇相反的方向。仿佛在说:“去那边。”

    ───啊,不行了。

    不知怎的,快要哭出来了。

    还没有得救,甚至不知道能否得救。摩托车的电池可能会耗尽,而且,那艘潜水艇说不定不只是沉没那么简单。

    但是,不知为何,我感到安心了。

    我很高兴。

    那个如此遥远的人,终于,允许我靠近了。

    我开动摩托车,将速度提到最大,尽可能远离潜水艇。他指示我远离潜水艇而不是无视水中摩托车的电池驶向海面,这意味着不能待在潜水艇旁边。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上方射入水中,它很可能已经失去控制了。那样的话,很难想象里面还有人留下。从他刚才的表情来看,里面的人应该已经逃脱了,只是他没办法进入潜水艇了。

    ───是被抛下了吗?

    他们是那种会连续发射鱼雷的人,不难想象是很危险的人物。他想返回那里,说明他也是他们的同伴吧。

    但是,潜水艇已经空无一人了。

    不知怎的,感情乱成一团。

    总觉得格蕾丝某处竖着一道墙,绝不允许人踏进一步。虽然她常走在我身旁,但越是觉得她存在靠近,反而越感到与她之间的距离在拉大。

    ───我才不要被抛下。

    我想多说说话。

    我想了解这个人。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首先,我要把你从这黑暗又寂寞的地方带出去。仅此而已。

    仿佛愿望传达了一般,摩托车以惊人的速度将我们带离了原来的地方。就在电池又少了一格,我倒吸一口凉气时。

    响起了在水中也能听到的轰响。

    (爆炸……!!!果然,那艘潜水艇……)

    虽然对自己安然无恙感到些许惊讶,但也明白我们已经远离到冲击波到达不了的地方。事到如今说这话可能会被嘲笑吧,我对独自一人做判断没有自信,想寻求指示,便微微向后瞥了一眼。

    “………!!!”

    我失语了。

    因为,他正看着这边。

    “呃…………!!!”

    我不由得转回前方。

    我和“她”对视过很多次。初次见面时也看过她的眼睛,问她要不要泡咖啡,她会微笑着说“我来帮忙吧”。五年间,我们说了很多话。

    这双“眼睛”,我本该是看惯了的。

    然而,方才那一瞬间,却宛如奇迹般的景象。

    那只叠在我手上的大手,缓缓地指向上方。

    是现在浮上去也没关系的意思吧。

    我面朝前方,微微点头,正要将手放回摩托车时,手又被紧紧抓住了。

    与大海格格不入的人工光线递到眼前。是他拿着的手机。记事本应用上,只写了四个字。

    【慢慢来】

    ───不行,就为了这么点小事,我就要胸口发胀了。

    我听到了他的话。

    仿佛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这个人。

    (嗯,嗯………!!!)

    我没能再回头。至少,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缓缓上浮。

    (啊,真讨厌啊…)

    一旦到了海面上,就能说话了。

    就能看到脸了。

    不能说话、看不到脸的这段宛如奇迹的时光就要结束了。

    是道别了吧。

    他一定和某个——或者说相当危险的人物有关联。

    即使抛下他,那也可能是为了哪怕多救一个舰内人员的行动,并非抛弃了他。如果他回到那些人身边,说不定会被正常接纳吧。

    所以归根结底,只能交给他自己决定。我是凭自己的意愿去接他的,而他也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去。

    因为“想和你说话”这个愿望,不知怎的,我觉得似乎已经实现了。

    “噗哈……!!!……呃哈、哈………”

    “………呃哈……………哈啊…………”

    我们几乎同时从海中探出头。虽然一直能呼吸,但在海中待了太久的身体渴求着氧气,不允许我编织话语。

    现在这反倒值得庆幸。

    因为一旦呼吸平复下来,一切就真的结束了。这段宛如戏剧般刺激、危险、拼命,却又在某个地方柔软、温柔、令人怜惜的时光。

    “─────喂”

    声音从我有意背向他的方向传来。不是听惯了的柔和女声,而是刚刚才第一次听到的、男性的声音。

    像是要打断他的话,我的嘴动了。

    “………有个人,告诉过我。“别管别人怎样,顺从自己的心意也很重要”。我几乎一字不差地记得,对我而言这是非常重要的话。”

    “…………那是”

    “说这话的人,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他的真心话。但是,对我来说,”

    我转过身。

    目光相接。

    这是第三次和“他”对视。

    第一次,是不顾一切地看着他。

    第二次,是立刻移开了视线。

    第三次是,

    “是如珍宝般的言语。”

    为了了解这个人,为了烙印在眼中,我选择了注视。

    好漂亮的眼睛。像大海一样。

    不是深海的暗色,是沐浴着阳光的海的颜色。

    “之后要怎么做,随你决定。我是凭自己的心意,拉住了你的手臂。但是,我不打算再拉着你往前走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今后要去的地方,是深海,还是阳光照耀之海───,

    “所以最后只想说这些。能和你说话真好。能看着你的眼睛真好。你,”

    “能活着,真好。”

    虽然,了解你的心愿未能实现。

    但愿,他的前方,是光明的地方。

    这是,一个对“他”一无所知、仅仅作为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的祈愿。

    “───那么,这情况是……?”

    眼前,是一个将之前精心编好的头发全部放下,坐得端端正正的男人。他甚至周到地准备了理发剪刀、梳子,还有铺在地上的报纸——大概是为了不让头发散得到处都是吧。

    “那边的人应该都以为我死了,不乔装一下很危险吧。”

    “需要隐瞒活着的事实的关系……是什么啊?”

    疑问停不下来,总之我先拿起了梳子。为了方便剪发而暂时没编辫子的他的头发,顺滑得惊人。

    “我还以为是自来卷呢……”

    “本来是直发,只是为了提神才那样弄的。”

    “诶………”

    一边梳着他的头发,一边感到不可思议的心情。

    几天前还是格蕾丝的“他”。

    差点被潜水艇爆炸波及的“他”。

    无论他是要回到潜水艇里的同伴身边,还是独自销声匿迹,我都以为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见了。此刻,他却在我的家里。虽说是我的家,其实也是以项目重启前的临时住处为名,由国际刑警组织提供的一个房间。

    “你、你说要剪……可我、没给人剪过头发啊?再说了,要剪成什么样?别说剪得时髦了,能不能剪齐整都不知道啊……”

    “随便剪就行。之前太有特点了,剪成普通街上走的男人那样就不容易被认出来吧。”

    “诶诶……果然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吧,我负不起责任啊……”

    我漫无目的地继续梳着头发,找着借口,他似乎不耐烦了,转向我说:

    “所~以~说!现在根本不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前啊!就算要弄个像样点的发型,这头长发也得先处理掉!”

    ……真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格蕾丝。

    居然能装五年。

    学会女性的措辞举止固然不易,但更厉害的是他竟一直压抑着那过于火爆的脾气。

    虽然想过要和他说话,但共同度过的这几天让我明白了。

    他是个与我至今接触过的人都不同的、激烈的人。

    或许是我短暂的沉默让他气势弱了些,他放低声调说道:

    “你说负不起责任?喂,是你让我活下来的,你得负责啊。”

    “……!!!”

    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住。

    从自己逃避的感觉中,被强行要求面对,不要移开视线。

    ───是我,让他活了下来。

    这个人,当时是打算死在那里吧?

    死在那里,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那时我抓住他的手臂,是自私吗?

    (果然,格蕾丝的话好难懂)

    “别管别人怎样,顺从自己的心意也很重要”

    那么,自己的心意,可以优先到什么程度呢?

    哪里是自己的心意,哪里又是对方的心意呢?

    他现在在这里,全是我的心意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心意又在哪里呢?

    我反复想着这些,又想起了她的话。

    “别想得太复杂。总之,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有时可能会失败,但只管继续做下去。这样,自己认为对的事和别人认为对的事,总会在某处相撞───”

    她的微笑浮现眼前。

    “当它们重叠时,就会产生最幸福的结果。”

    “所以,失败多少次都没关系。直到遇见那个与你心意重叠的人。”

    过去的我,被她的话所鼓舞的那个我,在哭泣。

    虽然她是个虚构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真心话。

    但我相信我的珍宝。

    “那时我也说过,”

    我握紧了拿梳子的手。

    “我是凭自己的心意拉住了你的手臂,但那之后,我是打算交由你的心意决定的。”

    “我的“想这样做”,就到那时为止。你的“想这样做”会如何与我重合,或者说是否会重合,我想取决于你。”

    “对你来说那也许不是幸福的结局。虽然现在,一切都乱成一团了,”

    啊,不行。

    明明一直忍着的,

    想起格蕾丝的事,想起被格蕾丝鼓励的过去的自己,

    去接他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妨碍了他,

    即便如此,还是为他活着而感到高兴,

    各种思绪混杂在一起,无法处理,化作泪水涌了出来。

    正要抬手擦眼泪时,

    一股微弱的力量将我搂向他的腰间。他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环住我的腰,将头靠过来。与之前粗暴的言语态度截然相反的细腻温柔,让我的思考停止了。

    “按你的……格蕾丝的理论来说,就算不断失败,最后也会有幸福的结局等着。但未必如此啊。方向不对的话,无论试多少次,也绝对不可能重叠。”

    “那个………………”

    “格蕾丝说的话都是空的。只是堆砌些好听的话装装样子罢了。”

    我想起了她,那个已成追忆的身影。确实,看起来和大批职员相处融洽的她,仿佛总能精准给予对方渴望的话语。那不过是解读对方心意,顺着它说出相应的话罢了。

    “可是,偏偏就有那种家伙,把这种空话当宝贝似的抱着不放。”

    他轻轻吐了口气。

    “我都搞不清了。到底什么才是我该有的幸福结局。”

    能感觉到“他”在动摇。

    他现在一定很矛盾吧。在我无法想象的巨大事物的夹缝中。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来。

    “被小鬼说老子是那家伙的‘冒牌货’,气得要死,可到头来……无论我怎么挣扎,从里到外,都只能被拿来比较吗?”

    “小鬼”大概是指当时在太平洋浮标(pacific buoy)里的那个男孩吧。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们似乎有过交流。

    “无论多辛苦,在那帮家伙眼里都不算什么。失败不被允许,就算成功了也连句慰劳的话都没有。”

    “那帮家伙”是谁,我不知道。一定是我这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可怕的存在吧。远处传来的轰鸣,已足够彻底地让我明白那有多可怕。

    “直到差点死在那艘潜水艇前面,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只想踩着别人往上爬,只想让人看着我。想着到了上面他们就不得不看我了吧,就不得不佩服我了吧。”

    我想起在海中拉他之前,他的表情。隔着呼吸管看到的上半张脸,映着惊愕的神色。

    那不仅是对于自己被抛下的震惊,也是直面自己内心那难以置信情感时的表情。

    ───想要有人看着自己。

    “结果根本没人看啊!女装潜入国际刑警组织,做了那么多铺垫,对那帮家伙来说,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同时他也一定绝望了吧。一边渴望有人看着自己,眼前却只有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漆黑巨物。亲眼目睹了与自己心意完全背道而驰、绝无可能重叠的意志。

    “某处想着,那家伙抛弃了我,说明他把我当成威胁了,觉得我碍事了,那我总算被他认可了吧?以为这就是我最好的结局了吧。”

    仿佛被引导着,我将手放在他头上。只是几天没编辫子就变直了的头发,柔软得惊人。

    “都是因为在那种地方待了五年。因为有想看着‘格蕾丝’的人存在。就越来越渴望“有人看着自己”。”

    与格蕾丝的互动浮上心头。五年里,我觉得和她说了相当多的话,却始终未能真正理解她。

    “在那设施里我状态都失常了。开发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系统就被称赞,甚至只是帮忙泡杯茶都会被感谢。”

    ───原来如此,他。

    他不懂。不懂得如何回应纯粹给予的感谢和好意。

    无论是扮演女性还是作为工程师完成高难度工作,他都只是机械地完成。对于未曾经历、无人教导之事,他无法理解。

    而且,恐怕。

    “但那不是给我的,是给格蕾丝的。”

    正因为那些感谢和好意的对象不是自己,才更加困惑了吧。

    格蕾丝之所以绝不允许他人过度靠近,正是为此吧。

    因为她──他──会因此动摇。

    “只是披着格蕾丝的皮而已,却差点误以为有人看到了我,看到了真正的我。”

    “…所以,你才不让设施里的人靠近你?”

    “看起来像吗?可能因为平时周围那些家伙都太他妈自私了,以为设施里靠近我的人也差不多吧。”

    这个人,到底待在什么样的地方啊?

    一个完全不懂无偿之爱的、某种意义上极其天真、一片空白的人。

    “所以嘛,既没地方去也没个目标,想着死在那儿也不错。”

    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哪怕一点点,希望他能感受到。

    “结果被某人,硬是拉走了啊。”

    这世上,存在着想了解你、想直视你的人。

    “…给你添麻烦了吗?”

    听到答案这件事,非常可怕。所以,明明想着绝对不能问。

    明明想相信格蕾丝的话。

    “……不。要是觉得麻烦,当时就甩开你的手了。就算被你带走了,也该在那之后死掉。”

    “……这样啊。……这样啊……”

    没有添麻烦。

    我的“想去接他”的心意,

    “我也……想着不能就这么死了。……“想活下去”,我这么想了。”

    和“想活下去”的他的心意重叠了。

    从格蕾丝那里得到的珍宝,也传递给了他。

    我轻轻将他的头搂过来。

    那段以为将在海中终结的、宛如奇迹般珍贵的时光降临了。

    一个只被允许坚强活下去的人。被环境、也被自己强加了这种生存方式,其实内心非常寂寞、笨拙的人。

    虽然没有紧紧拥抱的勇气,但希望这份心意能多少传递过去。

    我,想了解你。想和你说话。

    想和你分享,你给予我的珍宝──

    “───好了,完成”

    完成最后的修饰,用镜子映出他的后脑勺。

    “我小心没剪坏…怎么样?”

    “嗯,不错吧?这样乍一看认不出是我了吧?”

    “太好了~……紧张死了…”

    做完最终确认,肩上的担子总算卸了下来。浑身脱力,一屁股瘫坐在地板上。

    “剪得挺好啊。这样不用去理发店也行了。走运。”

    “那就好……不过长长了要好好剪哦,毕竟那方面肯定比不上专业人士。”

    “哈?说什么呢?我说这话就是打算以后都让你剪啊。”

    ……嗯?他刚才说什么?

    “诶,那个……只是以处理长发为由剪的,细节调整还是要去理发店……”

    “那是因为当时还不知道你的手艺啊。有这么近便的免费理发师在,犯不着冒险出去吧?”

    “……等等,你打算住哪儿?”

    他一边利落地收拾剪发的痕迹,一边若无其事地说:

    “这儿。你家。”

    “…………哈?”

    “老子干过的坏事,比你想象的恶劣一百倍。还有,炸掉潜水艇的,大概是比你想象恐怖一亿倍的家伙。嘛,搞出那么大爆炸,他们大概以为我死了,万一发现我还活着,你也会倒大霉的。”

    ……我并非轻率地去接他,但想起他们是拥有潜水艇、甚至能毫不犹豫将其炸毁的人,还是起了鸡皮疙瘩。

    我该不会,一头扎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吧?

    “运气不错的是,这边好像有几个脑子灵光的家伙。肯定求之不得想得到我这个爬到相当高位置的人的爆料吧。话虽如此,由我直接去接触也很难,所以还需要个中间人。”

    说着,他那细长的手指指向了我。

    “所以啦,虽然不知道要花多久,我决定换个地方挣扎了。要恨就恨自己上了艘最烂的船吧。”

    “最烂的船……你自己都这么说了啊…”

    虽说上了贼船,但如果是泥船(注:指注定沉没的船),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但是。

    总觉得,它或许并非泥船。也许只是用收集来的脆弱树枝编成的、不可靠的小舟。

    但是,是终于肯与我正视的他,

    是给了我珍宝的他,

    是愿意和我一起守护那份珍宝的他。

    总有一天,它会变成一艘大船,强大到足以凭自身之力,击沉那艘可怕的潜水舰。

    “嘛,单纯说,比起在他们地盘和他们竞争,直接和他们对抗更能让他们快点认可老子。”

    “你还有,“想让他们认可”的想法啊。”

    “那当然。这可是积攒了多年的执念啊。”

    明知是可怕的人物,但想到他能如此正面直视他们,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羡慕。

    我并非特别迟钝,这感情似乎预示着某种开始,但我决定暂时装作没察觉。

    毕竟我对他,了解得太少太少。

    他自身也好,他想要面对的宿命也好,一定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怕。

    但是,我想至始至终相信我的珍宝。

    相信在我和他之间重叠的那份心意。

    “那么,接下来───”

    收拾完毕的他,看向我。

    那是,沐浴着阳光的海的颜色。

    “有个一直直视着我的家伙在,感觉还不赖。”

    但愿这双眼睛,永远不会映出深海的暗色。

    我想继续注视着,这个决定再多挣扎一会儿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