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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聊斋笑死人 第322章 《邵士梅》

    新任登州府教授邵士梅,是个济宁来的体面人。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官廨里的空气带着一股陈年书卷混合着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像极了他此刻前途未卜的人生。

    门外小吏通报,有两位本地的老秀才前来拜见,递上了名帖。

    邵士梅拈起那两张薄薄的红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

    一个叫牛德水。

    一个叫马面生。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仿佛被人用铜锣狠狠敲了一下。

    这名字……也太刑了。

    不,重点不是这个。

    他觉得这俩名字土得异常亲切,仿佛上辈子在哪家黑网吧的战队列表里见过。

    邵士梅闭上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段段不属于“进士邵士梅”的记忆碎片,跟喝了假酒似的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

    那是一条泥泞的乡间土路。

    一个穿着破烂短打的汉子正跟人掰手腕,桌上压着几吊铜钱。

    汉子输了,却笑得比谁都开心,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

    邵士梅猛地睁开眼,一把拉住旁边端茶进来的学舍杂役。

    “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杂役被他突然亮起的眼神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盘差点飞出去。

    “大人您讲。”

    “城西三十里外那个下河村,是不是有个姓高的?”

    “回大人,村里姓高的不少。”

    “他家是不是有个儿子,走路有点外八,笑起来像只傻狍子,尤其擅长用唾沫星子进行无差别攻击?”

    杂役的嘴巴张成了“o”形,愣了半晌,才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大人……您怎么知道的?”

    邵士梅松开手,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挥了挥手。

    “让他俩进来吧。”

    两位老秀才,牛德水与马面生,一前一后,步履蹒跚地走进厅堂。

    两人都是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儒衫,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科举的毒打。

    他们躬身作揖,准备说一套标准的拜见上官的客套话。

    “学生牛德水……”

    “学生马面生……”

    话没说完,邵士梅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手一个,紧紧攥住两位老先生干枯的手掌。

    力道之大,让两位老秀才的膝盖都开始打颤。

    “老牛!老马!可算见到你们了!”

    牛德水:“?”

    马面生:“!”

    邵士梅眼眶微微发红,情绪饱满得像是马上要上台唱戏。

    “多年不见,你们的广场舞……哦不,你们的学问,可有精进?”

    两位老秀才面面相觑,脑子里疯狂检索,确信自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热情奔放的上官。

    这怕不是个神经病吧。

    邵士梅拉着两人坐下,完全无视他们脸上“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的巨大问号。

    他一番嘘寒问暖,从天气聊到粮食价格,又从粮食价格聊到最近猪肉是不是又涨了。

    两位老秀才被这套突如其来的“社区大妈式关怀”搞得晕头转向,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气氛逐渐诡异。

    终于,邵士梅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对了,咱们村里的高东海,高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牛德水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大人……您说的是哪个高东海?”

    “还能是哪个,就那个号称‘下河村小旋风’,一顿能干三碗饭,打架从不认输,就认道理的那个!”

    邵士梅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说自己的亲兄弟。

    马面生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大人……高东海……他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死在牢里了。”

    牛德水补充道。

    邵士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怎么死的?”

    两位秀才交换了一个眼神,对这位新来的教授愈发好奇。

    他一个堂堂进士,怎么会认识高东海那种乡野村夫,还是个死囚。

    牛德水小心翼翼地回答。

    “大人与高东海是……”

    “故旧,故旧,铁哥们儿,我远房大表哥。”

    邵士梅随口胡诌,表情却无比真诚。

    两位秀才不敢再问,便将高东海的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这高东海年轻时,确实是个远近闻名的“无赖”。

    说他无赖,不是因为他作恶,而是因为他活得太不“规矩”。

    他不敬神佛,不畏官府,兜里有三文钱,就敢请全村人喝酒。

    有一次,村里一户穷汉交不起租子,地主逼着他卖女儿。

    高东海听说了,直接揣着刚赢来的一袋子钱冲到地主家,把钱往桌上一拍。

    “这姑娘我买了!”

    地主都惊了。

    高东海把女孩领回来,养了三天,就给她找了户好人家,还倒贴一份嫁妆。

    自己回头又穷得叮当响,继续靠打零工和偶尔赢点小钱过活。

    还有一次,一个被官府通缉的婆子,据说是因为窝藏盗贼。

    那婆子走投无路,逃到了高东海家。

    高东海二话不说,把人藏进了自家的地窖里。

    官府的衙役很快就找上了门,将高东海围了起来。

    “高东海,有人看到你窝藏朝廷钦犯,速速交出来!”

    高东海拎着个酒葫芦,斜靠在门框上。

    “什么钦犯?我只看到一个饿肚子的老太太,总不能让她饿死吧。”

    结果可想而知。

    高东海被抓进了大牢。

    衙役们对他用尽了各种酷刑,火钳烙,辣椒水灌,打得他体无完肤。

    可他从头到尾就一句话。

    “我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下一个。”

    他就那么硬扛着,一个字都没招。

    最后,活活死在了那阴暗潮湿的监牢里。

    马面生叹了口气。

    “说来也奇,高东海咽气的那天,正好是二十多年前的五月初五。”

    邵士梅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生日,正是五月初五。

    整个下午,邵士梅都有些魂不守舍。

    两位老秀才告辞后,他一个人在厅堂里坐了很久。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关于义气、豪迈、不羁的画面,与今生“邵士梅”这个循规蹈矩的进士身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考上进士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是这辈子的KpI,跟他上辈子的oKR,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数日后,邵士梅备了车马,亲自去了下河村。

    他找到了高东海那早已破败不堪的家。

    高东海的妻子已经满头白发,他的儿子,那个走路外八的青年,看到他这个大官,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邵士梅没有摆官架子。

    他走上前,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

    “小子,我是你爹的朋友。”

    他拿出了厚厚一叠银票,塞到高妻的手里。

    “这是你爹当年借我的,现在还给你们。”

    高妻和儿子都愣住了。

    接着,邵士梅又做了一件让全村人都跌破眼镜的事。

    他拉着高东海的儿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传授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街头生存指南”。

    “听着,打架的时候,气势要足,眼神要狠,但下手要有分寸,专挑肉多的地方打,别伤筋动骨。”

    “看到不平事,要先评估一下自己的战斗力,打得过就上,打不过……就喊人,君子报仇,叫一群人也不晚。”

    “最重要的一点,永远别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也别饿着自己的肚子。”

    这事很快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新来的邵教授,脑子可能真的有点问题。

    而这个故事,是后来官至高位的高少宰,在一次酒宴上当笑话讲出来的。

    邵士梅,正是高少宰的公子高冀良的同科进士。

    高少宰每次讲完,都要喝口酒,感慨一句。

    “所以说,千万别惹读书人,尤其是那种上辈子可能是个社会人的读书人。”

    “你永远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圣贤书,还是b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