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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化尘 第419章 不可愈合的世界之伤

    随着那块山岳般的“极寒凝晶”最后一丝剧烈的颤动归于平息,那股如同实质般压在神殿内每一个生灵头顶、仿佛世界末日已然降临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终于如同一头不甘退去的末日巨兽,缓缓地、不情愿地,消散了。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才重新恢复了它的流动性,不再是那种凝固如琥珀的粘稠感。

    “噗通”一声,莫黎的身体猛地一软,若不是她凭着最后的意志力,及时用那柄陪伴她多年的、刃口已经布满细微豁口的短刃拄地,恐怕会直接瘫倒在那片冰冷与血污交织的地面上。她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带着刺骨寒意的空气,仿佛要将刚才被巨大压力剥夺的生命力全部补回来。她那因为连续透支力量与精神而苍白如纸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劫后余生的、真实的、带着一丝恍惚的庆幸。那双因为高度紧张而紧绷到极限的、几乎要迸裂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无比珍贵的放松。

    不远处,幸存的雪狼部落老祭司巴图,以及他身边几位同样伤痕累累、几乎站立不稳的部落勇士,也都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呻吟,然后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巴图靠着那根已经出现明显裂纹的图腾长杖,整个人仿佛在这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浑浊的老眼中,流淌着混杂了痛失族人的悲伤与守住圣地的欣慰的复杂泪水。他们赢了,虽然代价惨重到难以承受,但他们终究是守住了这片圣地,守住了这个世界的屏障。

    整个冰晶大殿,在经历了极致的喧嚣与毁灭之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宁。只剩下远处那些依旧在祭坛阴影下徘徊嘶吼,但威胁性已大大降低的污染守护灵发出的、充满迷茫与痛苦的低沉声音,以及那些悬挂在穹顶的巨大冰棱开始融化后,水滴滴落在地面上的“滴答”声,如同为这场惨烈的战斗敲响的、悲伤的尾声。

    然而,在这片所有人都感到一丝庆幸的死寂之中,叶络,这个本该是最大功臣的人,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放松。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但若是凑近了看,便能发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以一种极细微的频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是身体被压榨到极限后最直接的抗议。他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比刚才殚精竭虑修复封印时,皱得更紧,仿佛有万钧重担,非但没有卸下,反而重新压在了他的心头。

    在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本源之力,亲眼看到“极寒凝晶”稳定下来之后,他并没有像莫黎那样因为脱力而险些摔倒,甚至没有给自己哪怕一秒钟的喘息时间。他强行压下体内那翻江倒海般的极致虚弱感,用钢铁般的意志,驱动着自己那如同灌满了水银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朝着祭坛上方,那道最大、最狰狞、也是在“阿卡纳之匙”的修复光芒下效果最差的核心裂隙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煎熬。脚下的冰面,清晰地印出他沾染着血迹与尘土的脚印,仿佛在记录着他走向一个更加残酷真相的沉重步伐。

    “叶络?你还好吗?”莫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她强撑着站直身体,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与一丝不解。

    叶络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脚步却未曾有丝毫停顿。

    很快,他来到了那道巨大的裂隙之前。

    这道裂隙,是艾萨克所有疯狂攻击的最终着力点,也是他那只凝聚了最后灾厄之力的能量触手,探入封印内部窃取核心的地方。它就像一道被邪神亲手劈开的、狰狞丑陋的巨大伤疤,顽固地、永久地,横亘在这块本该晶莹剔透、完美无瑕的神之造物上。裂隙的边缘不再是光滑的晶体断面,而是呈现出一种被更高层次的能量灼烧过的、病态的焦黑色,并且从中正丝丝缕缕地散发着一股与整个神殿那圣洁、肃穆的气息格格不入的、充满了阴冷与不祥的恶意。

    叶络缓缓地伸出手,那只因为过度使用力量而伤痕累累、甚至可以看到几处深可见骨伤口的手掌,却并没有去直接触碰冰冷的晶体。他让手掌悬停在距离那道狰狞裂隙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就那样静静地悬着,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将自己那同样已经疲惫不堪、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心神,再一次、也是更深层次地,沉入到了胸前那枚由母亲遗蜕“指南针”所异变新生的、神秘的“七彩星璇”之中。

    在一片虚无的精神世界里,那枚微小的、散发着柔和七彩光晕的星璇,正以一种恒定的频率缓缓旋转着。在叶络的意念驱动下,它旋转的速度开始加快,一道道仿佛蕴含着世界最本源规则的七彩丝线,从星璇中延伸而出,穿过叶络的身体,无形地探向了前方那道巨大的裂隙。

    这一次,他不再是粗略地感知能量的流动,而是动用了这枚新生“七彩星璇”最核心的、那远超普通遗蜕的、能够深度解析和辨识“规则”层面信息的能力,去仔细地、一层一层地,探查这道裂隙最深处的内部情况。

    在他的感知中,整个“极寒凝晶”就像一个由无数条代表着“秩序”与“稳定”的、闪耀着圣洁白光的法则链条所精密构筑而成的宏伟造物。而那些细小的裂痕,只是这些链条上出现的些许断裂,在他们刚才注入力量后,这些断裂的链条正在七彩光晕的滋养下,缓慢地、自动地重新链接、修复。

    但是,当他的感知触及到那道主裂隙时,看到的却是一幅截然不同的、令人心胆俱寒的景象。

    在这里,那些本该是白色的法则链条,已经彻底变成了焦黑色,并且如同被最强效的王水腐蚀过一般,断口处布满了狰狞的、不断向外扩散的细微裂解纹路。更可怕的是,在这些断裂的法则链条表面,附着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充满了纯粹恶意的“规则烙印”。

    这个烙印,并非任何能量或物质,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概念污染”。它就像一段被黑客强行写入世界底层源代码中的恶性病毒,以一种不容抗拒的、霸道的方式,不断地、主动地,阻止着那些断裂的法则链条进行任何形式的自我修复。

    片刻之后,叶络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异常凝重,甚至比之前直面艾萨克那毁天灭地的攻击时,还要难看数倍。那是一种混杂了震惊、愤怒、以及深深的无力感的、近乎于死灰的颜色。

    “怎么了?”莫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情绪,她快步走到叶络身边,用一种带着颤抖的、几乎是哀求的轻柔声音问道。

    叶络缓缓地、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莫黎那张写满了关切与不安的脸,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却像是被一团燃烧的炭火堵住,发出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情况……很糟糕。”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巨大的力气,“比我们想象中的……要糟糕得多。”

    他抬起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着眼前那道如同深渊巨口般的裂隙,用一种近乎于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语调说道:“这条主裂隙,虽然在我们刚才注入的力量和‘阿卡纳之匙’的帮助下,暂时稳定了下来,不再继续扩大了。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是,它也永远无法再像其他那些小裂痕一样,进行自我修复和闭合了。”

    在他的感知中,这道裂隙已经远远超出了物理层面破损的范畴。艾萨克那最后一记孤注一掷的窃取,不仅仅是带走了一部分灾厄核心,他那凝聚了灾厄本源的能量触手,还像一把淬炼了世间所有剧毒、并且被烧到赤红的规则烙铁,在这道巨大的伤口之上,留下了一个永恒的、无法被磨灭的、深入骨髓的“规则烙印”。

    这个烙印,如跗骨之蛆,彻底破坏了“极寒凝晶”这部分核心区域的最底层自我修复规则。

    它,变成了一道永远在流血、永远无法被治愈、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不断恶化的……巨大的、世界级的伤疤。

    而一股虽然极其微弱、但却在持续不断地、充满了最纯粹的恶意、混乱与堕落气息的灾厄之力,正通过这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如同一种看不见的、无色无味的慢性剧毒一般,顽固地、高效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向着外界渗透出来。

    它在污染着神殿的空气,在侵蚀着周围的玄冰,在慢慢地、坚定地,削弱着整个封印体系的根基。

    听到这里,莫黎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刚刚升起的那丝庆幸,早已荡然无存。但叶络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更沉重的、由绝望铸就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她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叶络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晶体,看到了某个更加恐怖的、位于世界根源的真相。他将自己从“七彩星璇”那超越凡俗的感知中,得出的一个更加可怕的结论,用同样冰冷的语调说了出来。

    “更糟糕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极寒凝晶’本身所代表的‘封印’这一概念,或者说,支撑着我们这个世界免遭吞噬的这一条至高世界规则,因为被艾萨克从内部……窃走了一小部分最本源、最核心的‘灾厄污染核心’,而变得……‘不完整’了。”

    他看到莫黎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显然这个说法太过抽象,无法立刻理解。于是,他挣扎着,试图用一个更加残酷、也更加直观的比喻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这就好像……一座由神明亲手设计建造的、结构精密到原子层面、完美闭环的宏伟水坝。它不仅仅是用石头和水泥堆砌,它的每一块基石,都与世界的物理法则紧密相连,形成了一个绝对的、完美的‘隔绝’概念。”

    “而刚才,艾萨克所做的,并非只是在坝体上砸出了一个洞。他做的,是从那座大坝最关键的、承载了所有结构应力的核心基石位置,用蛮力……强行挖走了一块!”

    “就算我们现在用再多的、再好的水泥和钢筋——也就是我们的力量和‘阿卡纳之匙’的力量——去拼命填补那个缺口,让它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完好无损了。但是,它内在的、最核心的、那由神明所赋予的、独一无二的结构强度,也已经遭到了永久性的、不可逆转的、致命的破坏。”

    “它……再也无法承受住像以前那样巨大的压力了。”

    叶络的话音落下,整个冰晶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一次,莫黎的心,没有再往下沉。因为,它已经沉到了最底,那里是冰冷、坚硬、充满了无尽绝望的谷底。

    她瞬间就明白了叶络话语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最终的含义。

    一股比凛冬之地最深处的寒风还要刺骨千万倍的彻骨寒意,从她的心底最深处猛然升起,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刚刚恢复了一丝温度的四肢,重新变得冰冷麻木。

    赢了?

    他们赢了这场战斗?

    他们击退了强大的敌人,杀光了来犯的图鉴组织成员,甚至创造了连神明都未必能做到的奇迹,暂时稳固了这个濒临崩溃的古老封印。

    可到头来,他们所做的这一切,他们所有的牺牲,那些倒在血泊中再也无法站起来的雪狼部落勇士们……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徒劳。

    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拼尽了全力,不惜燃烧生命,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到头来,所做的也不过是把一场即将在下一秒就瞬间爆发的、足以毁灭整个凛冬之地的、狂暴的雪崩,变成了一场……看似缓慢、破坏力在初期并不起眼、但结局同样注定的、漫长而绝望的……泥石流。

    雪崩的爆发,是天灾,是瞬间的毁灭,干脆利落。

    而泥石流,则是一种更加残忍的、持续不断的、眼睁睁看着一切被慢慢吞噬、却又无能为力的、漫长的凌迟。

    灾厄的最终降临,并没有被他们阻止。

    它的脚步,只是被他们用生命和鲜血,暂时地、无可奈何地,放缓了而已。

    只要这道如同世界之伤般永远无法愈合的裂隙依然存在,只要这支撑着整个世界安宁的封印规则不再完整……那么,整个凛冬之地,乃至山外的整个世界,就永远都悬挂着一把正在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但却无比坚定的速度,缓缓下落的、名为“毁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没有人知道,那根悬挂着利剑的、已经出现了致命裂痕的丝线,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彻底断裂。

    明天?明年?还是……一百年后?

    未知的、注定会到来的等待,有时候,比已知的、瞬间来临的死亡,更加折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