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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第30章 儒蚀汉城·儒医验尸

    藏书阁的断简如同一把钥匙,虽残破,却为穆之团队撬开了汉城黑幕的一道缝隙。竹简上的人名与数字,将刘学政之死、学子失踪案、以及溪边无名书生案(很可能就是“拾柒”所代表的受害者)清晰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围绕科举、以张氏为中心的庞大利益与杀戮网络。

    时机紧迫!穆之决定不再迂回,以断简为引,结合慕婉儿之前发现的香料线索,正式对刘学政的“中风猝死”结论提出质疑,要求汉城府衙开棺验尸,重启调查!

    这一举动,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知府赵文博接到穆之措辞强硬、引述疑点(香料、挣扎痕迹、死亡时机)的正式公文后,脸色极其难看。他无法再以“流窜匪类”搪塞钦差(穆之此时亮明了部分身份施加压力),更无法无视断简指向的科举舞弊可能性(这已触及朝廷底线)。在巨大的压力和张氏可能的暗示下,他只得“同意”复查。

    然而,这“同意”背后,却藏着致命的杀招。

    赵知府没有指派府衙仵作,而是“隆重”请出了一位在荆楚乃至整个大雍都享有盛名的人物——儒医宋怀仁。

    宋怀仁,年逾古稀,皓首银髯,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浆得笔挺。他不仅是医术精湛的名医,更是汉阳书院出身、饱读诗书、着有多部医理与儒学互证着作的大儒!他是张氏门生中的佼佼者,更是无数士子心中的道德文章楷模。由他来复查刘学政死因,在世人眼中,简直是“公正”与“权威”的化身。

    开棺验尸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中进行。刘府灵堂白幡飘动,气氛凝重。慕婉儿作为提出质疑的一方,得以在场观察。

    宋怀仁的验尸过程一丝不苟,动作舒缓而充满仪式感,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学术研究。他一边检验,一边旁征博引,引用《黄帝内经》、《洗冤集录》乃至《礼记》、《春秋》中的词句,将每一个步骤都赋予了深厚的“礼”与“理”的内涵。

    针对香料碎屑:宋怀仁用银镊子极其小心地提取了慕婉儿发现的那几粒深褐色碎屑,置于鼻下轻嗅,又置于特制的水晶片上观察,然后缓缓道:“此乃上等‘迦南静心香’之残屑,产于西域,有凝神安魄、梳理气机之效。刘大人夙夜操劳,心神耗损,随身携带或于雅集焚此香以定心神,实乃儒者养身之道,何怪之有?” 他引经据典,将一种可能致命的毒物嫌疑,轻描淡写地解释为合乎情理的养生行为。

    针对细微挣扎痕迹(手背抓痕):宋怀仁指着那几点新月形皮下出血,声音悲悯:“观此痕迹,色暗沉而微陷,非新伤。此乃刘大人旧有心脉隐疾(他虚构或放大了刘学政过去的某次不适)发作时,气窒血瘀,痛苦难当,手指无意识痉挛抓握所致。正合《素问》所云‘真心痛,手足青至节,心痛甚,旦发夕死’之状。此非挣扎,实乃病发之兆也!” 他用权威的医学经典,将可能的反抗痕迹完美地解释为疾病症状。

    整体结论: 宋怀仁最终出具了一份厚达数十页的验尸报告,图文并茂,引证浩繁。结论斩钉截铁:刘学政确系因长期操劳过度,引动心脉旧疾,于雅集之上猝然发作,暴毙身亡。所有“疑点”,在其博大精深的医学和儒学理论框架下,都得到了“合理”且“符合礼法”的解释。他甚至在报告中痛心疾首地写道:“质疑忠良之死因,扰逝者之清静,非仁者所为,亦有违圣贤恤下之道!” 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提出质疑的慕婉儿和穆之。

    面对宋怀仁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气势恢宏的驳斥,慕婉儿引以为傲的医术和经验,在对方构筑的“文山理海”和道德高地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和“浅薄”。她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脸色苍白,深感无力。对方不是用权力压人,而是用更高明、更“正确”的“文”与“理”,将她所见的真相碾得粉碎。

    穆之试图与负责此案的州府特派官员(一位同样满口之乎者也的学究型官员)据理力争,指出断简关联、死亡时机巧合等疑点。

    然而,对方的态度比赵知府更加圆滑而倨傲:“孤大人,宋儒医乃当世杏林泰斗,儒学大家。其验尸报告,引经据典,条分缕析,无懈可击。您所言竹简之事,虚无缥缈,焉知不是有人故意构陷?至于时机…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岂能以巧合论罪?” 对方用华丽的辞藻和“程序正义”(宋怀仁的权威结论)将穆之的质疑一一挡回,言语间充满了对穆之“年轻气盛”、“不谙世事”、“有辱斯文”的隐晦指责。穆之深切感受到,在汉城这个被张氏“文治”笼罩的地方,文辞的犀利、地位的尊崇、以及“道理”的阐释权,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武器,足以颠倒黑白,让质疑者陷入“无理”和“失礼”的境地。

    阿月并未出现在验尸现场。她的任务,是盯紧宋怀仁。

    在宋怀仁结束验尸、离开刘府后,阿月如同无形的影子,远远缀在其后。宋怀仁先是回到自己在城中的医馆“仁心堂”,闭门谢客。然而,深夜时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医馆后门。阿月清晰地看到,换下儒衫、穿着常服的宋怀仁,迅速登上了小轿。

    小轿并未回宋宅,而是七拐八绕,最终消失在夜色中——方向直指张府后巷一处不起眼的角门!阿月无法靠近张府核心区域(有高手气息警戒),但足以确认:这位德高望重的“儒医”,在出具了那份“完美”报告后,第一时间就秘密会见了张府的核心人物!

    轩辕一刀全程靠在灵堂外的廊柱上喝酒,浑浊的眼睛看着宋怀仁表演,看着慕婉儿受挫,看着穆之被文辞围攻。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灌酒的频率快了些,最终长长地、带着无尽嘲讽意味地叹了口气:“啧…好一把杀人不沾血的软刀子。这‘文’火慢炖的功夫,比老子当年砍人可费劲多了。” 他看透了这“文乱法”的本质,却感到一种面对无形之墙的烦闷。

    东野轩紧握着青霜刀柄,指节发白。他习惯了用刀锋说话,用力量解决问题。然而此刻,面对宋怀仁引经据典的“道理”,面对州府官员滴水不漏的推诿,他空有一身武力,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能斩断钢铁,却斩不断这由“文墨”和“地位”编织的、看似柔软却坚韧无比的罗网。

    文乱法,铸就完美之恶!

    宋怀仁的验尸报告,成为一份滴水不漏的“铁证”:

    完美的解释: 所有疑点都被权威的医学理论和儒学修养“合理”消解。香料是安神香,抓痕是病发征兆,死亡是宿疾复发。整个结论逻辑自洽,符合“常识”和“礼法”。

    破坏证据链:这份报告彻底切断了慕婉儿发现的香料、挣扎痕迹与谋杀案的关联。刘学政之死被牢牢钉死在“意外疾病”的结论上。断简虽然指向他,但失去了尸体疑点的支撑,其作为谋杀证据的效力大打折扣,更容易被解释为“构陷”或“巧合”。

    质疑的成本:宋怀仁的声望和报告本身的“完美性”,使得任何进一步的质疑都变得异常困难。穆之团队若再坚持,不仅要面对张氏的反扑,更要承受来自整个士林舆论(被张氏操控)的“不敬逝者”、“诽谤大儒”、“扰乱纲常”的巨大压力。质疑权威,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远超武力对抗的代价。

    “文”的力量: 这一章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儒以文乱法”的恐怖——顶尖的学识、崇高的声望、对“道理”的垄断性阐释权,可以被用来制造天衣无缝的谎言,构建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和死亡报告。它比赤裸裸的暴力更隐蔽、更“合法”、更能杀人于无形,也能让追求真相者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穆之看着手中那份装帧精美、引经据典、却字字诛心的验尸报告副本,又看了看慕婉儿苍白而倔强的脸,东野轩紧抿的嘴唇,轩辕一刀嘲讽的醉眼,以及阿月带回来的监视结果。一股冰冷的愤怒在他胸中燃烧,但比愤怒更强烈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贪婪和暴力,而是一种将罪恶包裹在“文雅”、“道理”、“权威”糖衣下的、更为高级和可怕的“乱法”力量。刘学政案的复查大门,被宋怀仁用“文”的力量彻底焊死。想要翻案,想要撕开这“完美”的伪装,他们需要更直接、更颠覆性的证据,或者…一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