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衣冠谋冢 > 第9章 血染承嗣礼

衣冠谋冢 第9章 血染承嗣礼

    黔陵土司府,坐落在十万大山环抱的险要之地,依山而建,气势磅礴。其格局仿照中原“四进五大院”,却又融入了浓重的苗疆特色:飞檐斗拱雕刻着狰狞的傩神与盘绕的毒虫,厚重的石墙爬满深绿苔藓,空气中常年飘荡着香火、草药与山野的气息。今日,正是末代土司龚绶举行五年一度盛大“祭祖承嗣”大典的日子。府邸内外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各峒头人、寨老、汉官代表齐聚,气氛庄重而热烈。

    祭典的核心,在府邸最深处的“祖灵院”。院中央矗立着一株据说有千年树龄、被视为神木的巨大榕树,虬根盘结,枝叶遮天蔽日。树前设一汉白玉祭台,香烟缭绕。

    土司龚绶,身着繁复华丽的土司礼服,头戴象征权力的银冠,虽年近五旬,但精神矍铄,顾盼间自有威严。他按照古礼,在身着斑斓法袍的大巫师鬼叟引领下,一步步登上祭台。鼓声变得低沉肃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土司身上。

    最后一步,便是饮下象征祖灵赐福、由神树嫩叶与清晨露水秘制的“神树茶”。一名侍从恭敬地捧上金杯。

    龚绶接过金杯,环视台下臣属子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释然。他举杯,仰头,将杯中清澈的茶汤一饮而尽。

    “礼——成——!” 鬼叟拉长声调高喊。

    然而,“成”字尾音尚未落下!

    “噗——!”

    龚绶身体猛地一僵,手中金杯“哐当”坠地!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珠瞬间暴凸,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紧接着,漆黑的、粘稠的血线如同毒蛇般从他七窍之中狂涌而出!他高大的身躯剧烈抽搐着,踉跄后退,重重撞在神木粗壮的树干上!

    “父王!” “土司大人!” 惊呼声四起!场面瞬间大乱!

    就在龚绶滑倒在地、生命迅速流逝的最后一瞬,他那只沾满黑血的手,竟异常顽强地、痉挛般地伸进怀中,死死攥住了一样东西——半片被烧得焦黑卷曲、边缘残留着诡异牵丝人偶图案的纸页!正是《傀儡经》残页!

    鬼叟第一个扑到龚绶身边,探其鼻息后,猛地抬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爬满惊骇欲绝的愤怒!他枯瘦的手指直指台下同样惊呆了的土司长子——龚统政(史实原型,此时正当壮年,素有勇武之名,亦是公认的继承人),声音如同夜枭泣血,尖利地划破死寂:

    “祖灵降罚!是祖灵降罚啊!嫡子不孝,觊觎大位,弑父夺权!他…他用邪术毒杀了自己的父亲!亵渎神灵!罪不容诛!!”

    矛头如毒箭,瞬间射向龚统政!所有目光,震惊、怀疑、恐惧、甚至幸灾乐祸,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龚统政脸色煞白,下意识后退一步:“不!不是我!巫师你血口喷人!”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庄严肃穆的祖灵院蔓延。就在龚统政的亲卫与鬼叟支持者即将爆发冲突的千钧一发之际!

    “钦命南疆巡察使孤穆之在此!所有人,原地肃立!擅动者,以谋逆论处!” 一个清朗而蕴含着强大威严的声音穿透喧嚣!

    穆之一行人,在石崇山通判(作为汉官代表在场)的引导下,及时赶到!玄青官袍在混乱的人群中如同定海神针。东野轩与护卫如虎入羊群,迅速控制住场面核心区域。阿月身影隐入人群边缘,纯黑的眼眸已如鹰隼般扫视全场。慕婉儿则快步走向龚绶的尸体,眼神凝重。轩辕一刀则不知何时已溜达到祖灵院角落那株象征刑场、挂满古老符咒的大榕树下,抱着酒葫芦,仿佛对眼前的巨变漠不关心,靠着树干似乎又要睡去。

    穆之无视鬼叟怨毒的目光和龚统政惊疑不定的神色,大步走上祭台。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地上的金杯碎片、散落的祭品,最终定格在那尊巨大的、刻满傩神图案的青铜香炉上。香炉内香灰尚温,青烟袅袅。

    “封锁府邸!所有人等,未得本官允许,不得擅离!包括各位头人、寨老,以及…大巫师!” 穆之命令斩钉截铁。他亲自上前,用布帛包裹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香炉上层香灰。在靠近炉壁的灰烬深处,他捻起一小撮颜色略深、质地更细腻的粉末,凑近鼻端轻嗅——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法掩盖的苦杏仁味钻入鼻腔!

    “箭毒木粉末!” 穆之眼神一凛,将其小心包好。毒物出现在祭祖香炉中,绝非偶然!

    慕婉儿已蹲在龚绶尸体旁,无视其七窍流血的恐怖模样,动作冷静而迅速。她检查口鼻、眼睑,重点查看咽喉颈部。当她手指按压龚绶喉部时,秀眉猛地蹙紧!她取出薄刃小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果断地划开龚绶颈部皮肤!

    短暂的沉默后,慕婉儿抬起头,清亮的声音带着医者的冰冷嘲讽,响彻寂静的祖灵院:

    “当场毒杀?七窍流血?好精巧的障眼法!” 她举起手中带血的镊子,镊子尖端夹着一小片碎裂的软骨,“死者喉骨断裂!断口陈旧,边缘有轻微愈合迹象!这伤,至少是昨夜造成的!他根本不是在饮茶时中毒暴毙!而是昨夜就已遭重创,被人强行灌入延缓发作的混合毒素,再于祭典上当众饮下引子,诱使潜伏之毒爆发,造成‘当场毒发’的假象!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嫁祸!”

    就在婉儿语惊四座、众人哗然之际,阿月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循着龚绶尸体滑落时在神木树干上留下的一抹不易察觉的喷溅状血迹,悄无声息地潜离了祖灵院。那血迹的指向,并非混乱的前院,而是通往土司府深处、被视为禁地的后山!

    禁地入口荆棘丛生,守卫早已被祭典吸引。阿月轻易潜入,敏锐的目光扫过潮湿的林地。在一处被藤蔓半掩的岩缝下,她发现了一件被刻意丢弃的东西——一面边缘沾着新鲜泥土和暗沉血迹的黄铜小圆镜!镜面打磨得异常光亮。

    阿月拾起铜镜,并未看镜中自己,而是下意识地将镜面微微倾斜,反射着身后土司府的方向。刹那间,镜面清晰的倒影中,赫然映出了土司府最高处、那座雕梁画栋、属于土司女眷的小姐楼的一角剪影!尤其是其中一扇半开的雕花木窗,在镜中显得格外清晰!

    祖灵院内,因慕婉儿的验尸结论而陷入更大的混乱和猜疑。鬼叟脸色铁青,龚统政惊怒交加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穆之目光如电,扫视着在场每一个神色各异的面孔。

    就在这死寂紧绷的时刻。

    “嗝…” 榕树下传来一声响亮的酒嗝。一直“酣睡”的轩辕一刀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醉眼朦胧,仿佛被争吵吵醒。他抱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带着三分醉意七分精准,随意地指向祭台下方人群边缘一个衣着华贵、正用手帕掩面啜泣的美艳妇人——她是龚绶最宠爱的年轻侧室玉夫人。

    “那个…穿红衣裳的小娘子…” 轩辕一刀的声音含混不清,仿佛在说醉话,“你袖子里…掉出来的红泥巴…是后山坟场土吧?怪香的…拿来…下酒…正好?” 他咂咂嘴,又灌了一口。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玉夫人身上!只见她掩面的手帕边缘,宽大的袖口处,果然沾着几点暗红色、质地粘腻的泥土!那泥土的颜色和气息,与寻常园土截然不同,带着一股阴冷的、特有的坟场土腥气!

    玉夫人啜泣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就在土司府因这场惊天血案而风声鹤唳之时,府邸外围一处地势稍高的隐秘竹林中。

    渊彩与尤拉隐于树影之后,将祖灵院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渊彩明媚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天真烂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饶有兴味的专注,清澈的眼眸紧紧追随着祭台上那个玄青色的身影——孤穆之。

    “尤拉婆婆,” 渊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这个汉人官儿…真有意思呢!比谷里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强多了!抽丝剥茧,连鬼叟那老狐狸都镇住了!”

    尤拉目光沉静,低声道:“殿下,此人确有过人之处,心思缜密,手段果决。他身边的能人也不少…尤其是那个验尸的女子和树下醉汉,深不可测。”

    “嗯!” 渊彩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等这案子了了,乱子平息些,我一定要去认识认识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望着穆之控场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发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玩具。而尤拉的目光,则更深地投向了混乱的土司府深处,眼底掠过一丝忧虑。黔陵的水,比预想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