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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第27章 梦蝶引·幽闭猎场

    她不再满足于祭坛边的屠宰。

    血月下的古堡是她的狩猎场。

    每一次露西意识的挣扎,

    都让阿尔忒弥斯的杀戮更加优雅而残酷。

    祭坛的杀戮盛宴尚未冷却,那浸透石板缝隙的温热,是邀请阿尔忒弥斯进入城堡核心的猩红地毯。惨白的月光尾随着她幽灵般的身影,滑入月陨堡高耸、厚重的沉重大门之内。冰冷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裹挟着更为浓郁的铁锈腥气与旧日尘封的寒意。

    喧闹彻底的死寂被一种新的声音取代:遥远角落传来的压抑啜泣、慌乱的奔跑踩踏厚重地毯的闷响、门扉被重重关死并传来物体拖曳挡住的摩擦声、利器因颤抖而划过护甲的刺耳刮擦……这座凝聚了银月家族无上荣光的堡垒,此刻每一块砖石、每一道阴影,都在恐惧中颤抖。

    阿尔忒弥斯的嘴角扯开一道无声的弧度。月光透过高耸穹顶的巨大彩绘玻璃窗,碎裂成诡异斑斓的光片,在她身上流淌。红的如凝固的血,蓝的似深海之渊。这并非是混乱杀场,而是她的领地,等待清除的……巢穴。

    狩猎时刻,正式步入幽闭回廊。

    她的身影融入一道巨大回廊立柱的阴影中,如同月光下融化般消失无踪。再出现时,已是在城堡深处一座尚残留着喧嚣余烬的舞厅边缘。巨大的水晶吊灯蒙尘,映照出满地狼藉。

    塞巴斯蒂安,那位曾经如同镀金孔雀般的堂兄,如今正用肩膀顶开舞厅通往外侧小厅的侧门。他精心打理的金发汗湿凌乱地贴在惨白的额角,华美的礼服被刮破,沾满尘土和……烛油燃烧留下的痕迹?他眼中布满血丝,全是亡命奔逃的仓皇,正对着几个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瑟瑟发抖的宾客挥舞着手臂,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变形:

    “蠢货!她杀过来了!不想死就帮我顶住这门!滚啊,挡路的东西!”

    惊恐的宾客被他粗鲁地推开。他试图独自挤过门缝。就在他身体卡在那狭窄空间、一条腿刚伸进相对安静的西翼走廊时——

    阿尔忒弥斯如同月光织就的网,无声无息地垂落在舞厅另一端的拱门上方。冰冷的银瞳精准锁定了那抹仓惶的金色。

    “伪善者……无处可逃。”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空旷舞厅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敲击玻璃,带着刺穿灵魂的冰冷韵律。

    塞巴斯蒂安全身一僵!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清那声音的来源,只是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他的脖颈。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嗬嗬”声,本能地就想不顾一切地向门外扑去!

    太迟了。

    一缕尖锐的银光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短促的尖啸——那是阿尔忒弥斯从满目狼藉的地毯上,用足尖勾起、凌空踢出的一枚断裂的、来自某个倒塌烛台的锋利铜质装饰件。它如同被赋予意志的死神之刺,旋转着撕裂空间,精准无比地从塞巴斯蒂安顶开的那扇沉重木门的缝隙间一闪而入!

    噗嗤!

    一声闷响,在死寂的舞厅和走廊间异常清晰。

    挣扎戛然而止。塞巴斯蒂安的身体以一个向前扑跌的动作僵硬地顿住,头颅沉重地撞击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那枚尖锐的铜饰,深深地嵌入了他脖颈的侧面——一个足以瞬间切断所有生命信号的刁钻角度。他凸出的眼球定格在走廊远端的一点,满是惊愕、茫然,以及对失去性命的猝不及防。他精心维护的所有伪装、贪婪与野心,都在这一刻凝固,化为无意义的污浊液体,顺着脖颈流淌下来,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甚至来不及表演一句虚伪的告别。

    他的金发彻底失去光泽,如同枯萎的稻草。

    那扇沉重的侧门失去了人的抵靠,在反作用力下“砰”地一声撞回门框,将还卡在门缝里的半截尸体粗暴地挤压了一下,彻底将他的躯壳隔绝在舞厅的幽暗与西翼走廊的死寂之间。像一个被随手丢弃的玩偶。阿尔忒弥斯的银瞳中,没有丝毫波澜。 她甚至没有再看那尸体一眼,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嗡嗡作响的、惹人厌烦的蚊蝇。她的身影如水银般在舞厅的阴影中流淌,转向下一处角落。

    城堡深处的私人书房走廊,往日私密而安静。此刻墙壁上悬挂着的一排排古老厚重的银月家族肖像画,在摇曳的烛火和窗外投射的诡异月光下,表情都显得阴森扭曲,仿佛在无声尖叫。

    在这压抑空间,另一场无声对峙上演。

    伊莎贝拉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背靠着走廊尽头冰冷厚实的一扇镶嵌着银月浮雕的门扉。她精心准备的粉色礼裙被撕破了好几处,沾满尘土,精心盘起的发髻散乱,几缕头发被冷汗黏在布满污痕和细微擦伤的脸颊上。曾经盈满刻薄与嫉妒的双眼此刻只剩下崩溃后的空洞和一丝残余的、被恐惧点燃的病态光芒。

    她正对着一个穿着旧式粗布仆人服的老妇人嘶吼,声音因歇斯底里而刺耳变形:“废物!你这老狗!打开它!用你的血!用那些你偷听来的咒语!你不是在书房侍奉了几十年吗?快召唤祖灵的力量,或者点燃卷轴诅咒她!快啊!!”

    老仆人满面风霜,佝偻着身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和深深的悲怆。她粗糙皲裂的手徒劳地在布满复杂魔纹的门锁上摸索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姐……那…那是只有族长才能开启的秘库…我…我不知道……”

    “废物!废物!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活着有什么用!啊!!”伊莎贝拉猛地抬起脚,尖细的鞋跟狠狠踹在老妇人的膝盖上!

    老妇人惨叫着跪倒在地。

    伊莎贝拉则因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擦伤,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眼泪混合着脂粉狼狈流下。她疯狂地抓挠着坚固的门板:“放我进去!爸爸说过……这里是力量的源泉!我可以控制月光!我是银月家族的女儿!我也可以!!”

    走廊另一端,阴影如同潮水般聚拢。阿尔忒弥斯如同踏着死亡的鼓点,无声地浮现。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窄窗投射在她身上,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伊莎贝拉感到那如同冰刀刮过骨髓的死亡凝视,所有的疯狂瞬间被冻结!她如同石化般停止了抓挠和嘶吼,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

    她看到了月光下走来的身影。银发染血,红白交织,冰冷的银瞳仿佛没有任何人类的温度,只倒映着她狼狈渺小的影子。

    “你的月光……”阿尔忒弥斯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却比任何嘲讽更刺入骨髓,“……只配……浇灌坟茔。”

    露西的意识深处,剧烈地翻腾起来! 就在阿尔忒弥斯吐出最后那个冰冷词汇的瞬间,眼前疯狂而绝望的堂妹身影,瞬间与某个模糊的、阳光晴好的庭院画面重叠!那时年幼的露西站在花丛边,怯生生地望着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的伊莎贝拉炫耀新得的首饰。那股童年深埋的、被排斥的、低人一等的酸涩感如同洪水般猛地冲上露西的意识顶端!露西的意志发出无声的尖叫:“不要!伊莎贝拉——!”

    这挣扎如此强烈,以至于阿尔忒弥斯抬起准备收割的手臂,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滞涩了一刹那!她的唇角,甚至极其细微地向下压了一下,仿佛在忍受着噪音般的困扰。

    伊莎贝拉却看到了希望! 尽管她自己根本不明白那瞬息间的僵硬意味着什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从刚才的石化状态中猛然爆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甚至不去思考那力量从何而来,只是尖叫着,用尽最后一丝疯狂和绝望,猛地将脚边那个刚刚挣扎着想要爬起的老妇人狠狠推向阿尔忒弥斯:“挡住她你这老狗!!”

    同时,伊莎贝拉像濒死的野兽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仿佛那扇冰冷的秘库大门是唯一的生路。

    阿尔忒弥斯眼中的那丝波动瞬间凝固,化为比极地玄冰更深的寒冷与不耐。“聒噪。” 冰冷的宣判。

    面对迎面踉跄扑来的老妇人,她没有半分停顿,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只是身体如同月光下的幻影,极其自然地向前滑了一步,同时肩部以一个微小的幅度极其精准而迅捷地一顶!

    咔嚓!

    令人牙酸的肩胛骨碎裂声清晰响起!那枯槁的身体像被一柄无形的攻城槌击中,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重重砸在厚重的秘库大门上,软软滑落,没了声息。至死,老仆浑浊的眼睛里,也只有对主人的绝望和对死亡的茫然。

    伊莎贝拉甚至来不及看清老妇的结局,更无暇思考,她刚刚爬出不到两步,冰冷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了她。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求饶的话语冻结在喉咙深处。她只感觉头皮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阿尔忒弥斯沾着血迹与尘土的左手,如同冰冷的钢铁钳子,精准而粗暴地一把抓住了她那引以为傲的浓密金发,像提起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 极致的恐惧让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

    迎接她的是绝对的黑暗和冰冷。

    她的脸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地掼向走廊那冰冷、坚硬、布满细微棱角的花岗岩墙壁!

    砰!!

    沉闷的撞击如同重锤擂鼓!又像西瓜从高处砸落在石板上。红的、白的、粘稠的液体,混合着碎裂的骨骼组织,在那冰冷墙壁上炸开一团刺目的、混合着污浊色彩的“花朵”。

    头颅凹陷碎裂的伊莎贝拉,被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抛弃在地毯上。抽搐了一下,便彻底没了声息。那扇她视为最后希望的秘库大门前,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污迹。

    舞厅塞巴斯蒂安的血腥,书房走廊伊莎贝拉的粉身碎骨……只是这场狩猎盛宴的开胃菜。阿尔忒弥斯,这具行走于月光下的复仇之灵,踏着血印深入堡内。家族的私人小礼拜堂,镶金的祭坛被她一掌掀翻,断裂的圣徽如同废铁踩在脚下;悬挂着历代“英伟”族长肖像的长廊,她的手每一次随意拂过,精美的画框便连带着上面的虚伪笑容一同在刺耳的撕裂声中化为粉碎的垃圾;精美的刺绣窗帘被她扯下,抛入黑暗中;壁炉上方珍视的家族始祖猎狼浮雕石雕,被她一记膝顶轰出蛛网般的裂痕……月光如同有生命,映衬着她优雅的毁灭姿态。

    露西的意识如同沉在血海深处的气泡,痛苦地翻腾着、上涌着、破碎着。每一次的破坏,每一次的杀戮,都像是在她自己灵魂的画卷上泼洒滚烫的硫酸。属于露西的记忆碎片像走马灯般在阿尔忒弥斯的意志洪流边缘闪烁、湮灭:幼年在这里蹒跚学步,小心翼翼触碰那些威严的族长画像;家族盛宴时躲在廊柱后偷看舞厅的繁花……与眼前的地狱景象猛烈冲突!露西的意志在无声地咆哮、恸哭:“停下!这都是我的……停下来啊!”每一次挣扎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剧痛与难以言喻的归属感被硬生生撕裂的绝望。

    阿尔忒弥斯感受到这烦扰,像精美的刺绣上缠了一根顽固的杂线。她只是轻轻皱一下眉,强大的意志便如重锚压下,将露西的残响再度狠狠按入意识的深海。“劣等……怀旧……”她发出不屑的低语。这挣扎非但没有软化她的杀心,反而如同磨刀石一样,将她的复仇之刃打磨得更加锐利,让她的行动在精准高效中带上了一种近乎艺术的残酷美感——仿佛这破坏本身,就是对露西那份可悲怀旧与软弱最彻底的嘲讽与惩罚。

    月光不知何时带上了血色的光晕,窗外的荆棘在血月下疯狂滋长,如同被赋予了邪恶的意志,带刺的藤蔓缠绕住窗棂、门框、断裂的雕塑底座。这些银月家族的纹章象征,此刻在它们的缠绕下发出细密的、如同挤压碎裂的声音。

    阿尔忒弥斯最终停在了一道门前。

    这道门矗立在城堡最核心之处,隐藏在无数华丽回廊与厅堂之后,由一整块深邃的墨玉雕琢而成,上面以纯银镶嵌着银月家族最为复杂、层层叠加的荆棘环绕银月图案。图案核心,悬浮着一颗硕大的、仿佛凝结着月华光芒的月光石。门框两侧,站着两尊默然的石像鬼雕像,尖牙利爪,空洞的眼窝似乎俯视着一切闯入者。它沉重、古老,散发着一种隔绝一切外界喧嚣与窥探的、冰冷而权威的气息。门上没有把手,只有极其隐秘的能量感应符文,需血脉与秘钥双重认可方得开启——这是通往历任族长守护其下不传之秘与终极掌控的禁地入口。门上悬挂着一块沉郁的乌木牌匾,上面是某种古老的文字,意为——“永昼秘库”。

    阿尔忒弥斯站在这座族权的最终壁垒前。月光仿佛在她身后汇聚,凝成实质的、冰冷的洪流。她沾血的手伸出,指腹冰冷地、缓慢地抚过那扇巨门的纹理,拂过那颗冰冷的月光石家徽中心。

    露西的意识剧烈地悸动起来!不再是模糊的画面,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抗拒和恐惧!仿佛那扇门后封印着足以撕裂她灵魂的终极真相!一个无声却充满撕裂感的哀求剧烈震荡着:“不——别打开它!父亲……母亲……不要进去!!!”这恐惧,甚至比刚才目睹杀戮时更为纯粹和激烈。

    阿尔忒弥斯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再次顿住。冰冷坚冰般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极其尖锐的裂痕!仿佛两道意志在她的躯体里硬生生地对撞了一下!她银瞳深处的光芒剧烈波动,那几乎覆盖全身的、冰冷如渊的毁灭气场,出现了一刹那不稳定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涟漪!她的右手甚至微微抬起了半寸,那是在对抗某种来自于身体内部的巨大牵扯力!

    然而,这股挣扎如同投入冰洋的星火,只存在了电光火石的一瞬。更为古老、更为纯粹、更为冰冷尖锐的意志如同苏醒的巨浪,瞬间吞噬了那微弱的干扰。她抚过秘库门的手指非但没有收回,反而猛地收紧!

    “区区……门户。”低沉、沙哑,如同寒冰被碾碎的宣告。

    被惨白血月笼罩的、遍布荆棘血痕的走廊尽头,阿尔忒弥斯的身影与那扇象征着银月家族最终权柄的墨玉巨门融为一体,如同墓碑压向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