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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90391439的新书:悟 第421章 雨锁龙城

    柳州的雨是后半夜泼下来的。豆大的雨珠砸在船篷上噼啪作响,慕容向晚被这声响惊醒时,案上的烛火正被穿堂风卷得摇摇欲坠。他起身去关窗,忽见江面上漂着个黑影,像片被水泡透的破布,正顺着洪流往船底撞来。

    “赵虎!”他扬声呼喊,指尖已扣住腰间软剑。舱外的雨幕里,捕头赵虎正带着两个弟兄拖拽那黑影,粗布短打的后背早被泥水浸透,露出的肩胛上还留着箭伤的疤痕——那是前日在香桥遭遇伏击时留下的。“大人,是个活的!”赵虎的吼声混着雨声撞进舱内,“看穿着,像柳家余党!”

    覃雪梅与蒋墨萱闻声赶来时,那黑影已被拖进舱内。湿透的麻布衫下,露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污泥混着血水在船板上积成小洼。蒋墨萱刚要解他衣襟查看,却被慕容向晚按住手腕:“当心有毒。”他取过覃雪梅递来的银簪,在伤口边缘轻轻一戳,簪尖立刻泛出乌青,“是‘腐骨散’,柳家惯用的阴毒玩意儿。”

    雨势愈发狂暴,江风卷着浪头拍打船身,整艘乌篷船像片在沸水里翻滚的茶叶。覃雪梅迅速从药囊里取出“醒神草”与“血竭”,指尖翻飞间已捣成糊状:“需立刻清创,再迟半个时辰,这胳膊就保不住了。”她抬头时,正撞见蒋墨萱递来的烈酒,月白纱裙的袖口已被药汁染成深褐,发间的滇西茶花早被雨水打落,只剩半截枯梗别在鬓边。

    舱内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三人专注的侧脸。慕容向晚按住那匪徒的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因剧痛而绷紧的肌肉,像头困在陷阱里的野兽。蒋墨萱用银簪小心翼翼挑出伤口里的碎布,动作轻柔得不像曾在双龙沟挥簪刺敌的模样。当覃雪梅将草药糊敷上去时,匪徒忽然发出一声闷哼,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水……”

    “不能给他喝生水。”慕容向晚从舱角拎过个陶罐,里面是前日煮剩的茶汤,“雪梅,加些‘紫苏’。”覃雪梅会意,往陶碗里撒了把紫色草叶,茶汤立刻泛起浅碧的光泽——这是滇西对付瘴气的法子,此刻用来解“腐骨散”的余毒正好。

    雨下到第三日时,那匪徒已能勉强坐起。船板上的血迹被覃雪梅用淘米水擦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处深色的印记,像幅模糊的地图。他望着舱外连绵的雨幕,忽然哑着嗓子开口:“柳……柳爷在鹰嘴崖藏了火药……”声音刚落,就被赵虎怒喝打断:“你倒现在才说!前日若非你等放冷箭,我弟兄怎会折损三人?”

    慕容向晚却摆摆手,示意赵虎退下。他给匪徒续了杯热茶,水汽模糊了护心镜上的龙纹:“鹰嘴崖地势险峻,暴雨天易滑坡,你们藏火药,是想炸毁澜沧江渡口?”匪徒猛地抬头,眼中的震惊像被雨打落的石子:“你……你怎会知晓?”

    蒋墨萱忽然从舱外进来,裙角滴着水,手里攥着张被雨水泡软的纸条:“赵捕头在下游捞到这个,是柳家写给滇西旧部的密信。”纸条上的字迹已晕开大半,但“水淹柳州”四字仍清晰可辨。覃雪梅忽然想起双龙沟的深潭:“他们想借暴雨引发山洪,再用火药炸开堤坝?”

    雨势在黄昏时稍歇,天边裂开道金缝,照得江面泛着碎银。慕容向晚将那匪徒扶到舱门口,让他看着江面上忙碌的身影——赵虎正带着弟兄们加固沿岸堤坝,百姓们自发扛着沙袋,连柳州府衙的老吏都踩着泥泞来回奔走。“你看,”慕容向晚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远处的号子声,“这才是柳州。”

    匪徒望着那片涌动的人潮,忽然捂住脸呜咽起来。他腰间的铜牌滑落在地,上面刻着的“柳”字已被血锈侵蚀得模糊不清。覃雪梅弯腰拾起铜牌,发现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家”字,像粒被遗忘在泥里的种子。

    入夜时,雨彻底停了。慕容向晚让赵虎将匪徒送去府衙疗伤,却特意嘱咐:“给他备间能看见江景的屋子。”蒋墨萱望着匪徒踉跄的背影,忽然轻声道:“他袖口绣着的山茶,与木府的品种一样。”覃雪梅点头,指尖捻着那截从匪徒伤口里挑出的碎布,上面印着半朵褪色的茶花——与蒋墨萱发间曾别着的那朵,竟是同一模样。

    舱外的江面上,月光正顺着洪流蔓延,将柳州城的轮廓浸在银辉里。慕容向晚望着案上摊开的鹰嘴崖地图,忽然将归雁簪放在“火药库”标记处,簪尖的细针恰好刺破纸面:“明日雨停,我们兵分三路——赵虎带衙役疏散百姓,墨萱去滇西报信,雪梅随我去鹰嘴崖。”

    覃雪梅与蒋墨萱相视一笑,伸手同时按在地图上,三人的指尖在“澜沧江渡口”处交汇,像三颗终于找到轨道的星。江风带着泥土的腥气漫进舱内,混着药草的清香,酿出种奇异的安宁——仿佛这场下了三日的暴雨,不仅冲刷着柳州的污泥,也洗净了某些藏在暗处的执念。

    鹰嘴崖的晨雾还未散尽,慕容向晚已带着覃雪梅站在崖顶的破庙前。庙门斑驳的门板上,依稀能看见“忠义”二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的匾额下,十几个身影正蜷缩着发抖——正是昨日被救下的柳家余党,此刻手里握着的不是刀弩,而是百姓们送来的粗瓷碗,碗里的热粥还冒着白气。

    “柳七,”慕容向晚望着那个曾在秘道暗杀蒋墨萱的汉子,他右臂的箭伤已被覃雪梅用草药包扎好,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块月牙形的疤,“这疤,是三年前在香桥救落水孩童时被礁石划的吧?”

    柳七猛地抬头,粥碗在手中晃出半盏。他身后的几个弟兄也纷纷直起身,其中个矮个子忽然哽咽:“大人怎会知晓?那年柳爷还夸他是条汉子……”话未说完就被柳七瞪回去,粗粝的手掌攥得碗沿发白:“我等是朝廷钦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覃雪梅忽然从药囊里取出株“勿忘草”,这草在滇西常被用来止血,此刻她却将草叶摊在掌心:“你们袖口的山茶绣得歪歪扭扭,针脚里还缠着滇西的蓝靛——去年澜沧江泛滥,你们偷偷修的堤坝,用的就是这草汁混合的泥浆,对不对?”

    雨后天晴的阳光忽然穿透云层,照在破庙的泥地上,映出点点光斑。柳七望着那株熟悉的草,忽然“哐当”一声摔碎粥碗,单膝跪地时带起的尘土呛得他直咳嗽:“我等……我等只是想拿回滇西的祖地,没想过要伤百姓!”他身后的弟兄们也跟着跪下,参差不齐的叩首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慕容向晚伸手将他扶起,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过去:“赵捕头在鹰嘴崖的火药库旁,发现了你们藏的粮种——都是滇西特有的耐寒稻种。”他从袖中取出张地契,上面盖着柳州府的鲜红大印,“朝廷已将香桥的荒地分给无家可归的人,你们若愿留下耕种,这地契上便可添你们的名字。”

    柳七的指腹抚过地契上的墨迹,忽然想起幼时父亲在滇西的田埂上教他辨稻种的模样。矮个子弟兄忽然指着远处——赵虎正带着百姓加固新修的水渠,其中几个身影竟是前日与他们厮杀过的衙役,此刻却笑着递来锄头。“那是……”他话音发颤,像被什么烫了舌头。

    “匪非匪,民非民,”覃雪梅将新捣好的药膏放在柳七手里,药膏里掺了滇西的蜂蜜,带着点甜意,“双龙沟的兵甲,我们已上交朝廷,换了免罪的文书。你们看,”她指向崖下的田垄,晨雾中已有人开始翻土,“那里种的,正是你们藏的稻种。”

    日头爬到正空时,破庙前的空地上已升起炊烟。柳七正带着弟兄们劈柴,他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抡起斧头格外有力。慕容向晚望着这幕,忽然对覃雪梅笑道:“你教他们认的毒草,此刻都成了田埂上的驱虫药。”她刚要答话,却见蒋墨萱骑着马从山道下来,发间别着的新摘山茶沾着露水。

    “滇西土司已发来文书,”蒋墨萱翻身下马,银镯在阳光下晃出细影,“说柳家先祖确是为护稻种才迁徙柳州,当年的误会……”她忽然被柳七打断,这汉子此刻红着眼眶,手里捧着个褪色的布包,里面是半块与慕容向晚那半块能拼合的普洱茶饼。

    “这是……家母留下的,”柳七的声音带着哽咽,“说若遇着姓慕容的好心人,便……”慕容向晚接过茶饼,忽然想起木慧曾说的“共命鸟”,此刻两半茶饼拼在一起,饼上的小月亮恰好合为圆满。

    暮色降临时,鹰嘴崖的田埂上亮起了灯笼。柳七带着弟兄们在插秧,蒋墨萱教他们唱滇西的稻歌,覃雪梅则在一旁记录驱虫的法子,慕容向晚坐在田埂上,看着这幕忽然吹起了笛,还是那首《平沙落雁》,只是笛声里再没有了杀伐气,只有稻浪翻滚的温柔。

    归雁簪在覃雪梅发间闪着光,簪尖的细针映出远处的炊烟,像幅流动的画。她忽然明白,所谓匪与民,原就隔着一念之间的田埂——种上仇恨便生荆棘,播下善意,自会结出稻穗。而这柳州的土地,最懂如何让荒芜处,长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