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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锡 第505章 【嗅觉】

    当飞羽军和安平军突破燕军的防线,于对方中军附近顺利会师,西风原之战便随着燕军帅旗北逃而落幕,但燕军的败退只是一个开始。

    此战燕军从上到下都憋着一股气,因为过去三年里他们连战连败,面对大齐边军几乎有种本能的畏惧。

    这种情绪积压的时间太久,逐渐演变成色厉内荏的焦躁,他们迫切想找到一个宣泄的突破口。

    从牛存节到下面绝大多数将官,他们都不认为己方在此战中处于劣势,毕竟兵力比对方多出五万左右。然而厉天润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们,哪怕大齐边军兵力不足,也可以用硬实力击败他们。

    厉天润在此战只动用了靖州都督府一半左右的兵力,全程也没有使用让人意想不到的阴谋诡计,除了飞羽军在刚开始有意隐藏实力。

    从头到尾,他仰仗的只有麾下将士强悍的实力,这是他在靖州都督府呕心沥血十余年该有的回报。

    靖州军以六万对燕军十一万,没有任何诡计取巧,在一场硬碰硬的对决中正面击溃燕军,这对燕军造成的打击极其严重,再加上过去三年里无数次败仗的事实,燕军士卒心中的恐慌达到顶峰。

    败军一溃千里,无人能止。

    靖州军兵分三路,厉冰雪率飞羽军逼走景军骑兵,这一次轮到她恶心景军骑兵,不求正面厮杀,只是干扰对方对燕军的援护。

    清徐、阳翟二军往正北方追击,安平、河阳二军往偏东北方追击。

    路上散落着无数燕军士卒丢弃的甲胄、军械和粮草,然而军纪严明的靖州将士对此视若无睹,眼中只有狼狈逃窜的燕军。

    牛存节有心收拢溃兵,但是靖州军的追击实在太凶狠,尤其是安平军都指挥使徐桂死死盯着那杆帅旗,让牛存节几乎没有喘息的时机,再加上燕军士卒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牛存节的想法只能是一场虚幻。

    此战燕军兵力伤亡过半,将近两万人战死,两万余人投降,逃兵数千人,伤者不计其数。

    更重要的是,靖州军以昂然气势直接拿下新溪城和两座辅城,燕军一退再退,向着东北方向六十余里的沫阳路首府雍丘城仓惶退去。

    齐建武十五年,元月初四日,怀安郡公、靖州大都督厉天润率麾下大军继续进逼。

    与此同时,原本驻守在靖州中线的广济军和临杨军北上突袭,攻占雍丘城南边的屏障白马关,继而顺利和主力会师。

    在暌违十五年之后,大齐军队终于来到雍丘城外。

    这座城池是京畿以南、江北大地的核心,一旦收复此地,便可辐射整个沫阳路,其意义之深远不必赘述。

    至此,江北两处主战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局势。

    东边大齐定州境内,淮、定两军死守积善屯防线,景军主力占据场面上的优势,但是短时间内仍然无法突破齐军的防线。不过他们已经攻占定州北部大片疆土,飞云军死守的封丘城也成为瓮中之鳖,这个胜利勉强能够洗刷过去几年里,大齐边军带给他们的耻辱。

    而在西边北燕沫阳路境内,随着燕军主力在西风原之战元气大伤,整条防线再也无法维持以前的严密,西线新溪城、中线白马关和东线石泉城等战略要冲相继落入齐军手里。

    牛存节带着残兵败将撤到首府雍丘,一方面无奈地命令沫阳路各处守军坚守城池,另一方面几近疯狂地向河洛城求援。

    两处战场,一进一退,一优一劣。

    只不知变数何时会出现。

    ……

    西风原惨败的消息传到河洛,那些正在为定州战场优势沾沾自喜的达官贵人们,只觉一盆冰水当头倒下,寒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天灵盖。

    定州战场的胜负对于河洛的影响不算大,再不济也就是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反之沫阳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旦厉天润挥军攻下雍丘,他就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席卷整个沫阳路,同时以封丘这座大城作为北伐的桥头堡。

    沫阳路失陷,齐军便可直接威胁到北燕京畿地区。

    河洛城里的权贵们自然不想再经历一次陆沉对他们做过的事情,而且那次所有人都知道景军即将南下,陆沉率领一支偏师孤军深入,无法长时间滞留河洛,所以最后只要他们拿出一半浮财。

    如果靖州军步步为营最后收服河洛,这些权贵们不死也要扒层皮,而且全家被清算的概率很大。

    一时间河洛城内人心惶惶,无数门阀世家勋贵找到王安和陈孝宽,催促他们作为代表去卓园求见景朝元帅庆聿恭,盼望庆聿恭能够发兵南下驰援沫阳路。

    面对王安和陈孝宽恭敬的恳求,庆聿恭并未给出明确的回复,只是宽慰他们雍丘城定然无碍,让他们这段时间尽力安抚河洛城里的人心。

    两人略显失望地告退后,庆聿恭转身回到内书房,站在地图前陷入沉思之中。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庆聿怀瑾迈步走入书房,来到近前福礼道:“父王。”

    “嗯。”

    庆聿恭应了一声,目光依然停留在地图上。

    庆聿怀瑾顺势望去,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王是在因为西风原的战事烦恼么?”

    “烦恼谈不上。”

    庆聿恭微微摇头,继而道:“只是觉得太顺利了。”

    这句话让庆聿怀瑾感到不解:“顺利?”

    庆聿恭平静地说道:“在此番领兵南下之前,陛下和我商谈过很多次,最终定下明取定州、暗夺靖州的大略,后来几次沟通也没有改变这个初衷。如今看来,我军在定州占据优势,萧望之纵然精于兵法也只能采取守势,这等于是将南齐定、淮两军都拖在积善屯一线。而在沫阳路这边,靖州军如今也已离开南方坚固的防线,主力暴露在野外,这就是陛下和我最初希望出现的局面。”

    庆聿怀瑾很快便明白其中深意。

    如果将这场决定景齐未来几年局势的大战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便是庆聿恭以虚虚实实之策,成功夺占定州北部定风道,撕开了定州北部防线的口子,从而顺利占据定州北部疆域。

    第二个阶段则是景军主力佯装出现在定州境内,继续强攻对方的第二道防线,将定州军和淮州军都吸引过来,同时在沫阳路这边诱使靖州军主力北上。

    目前看来这两个阶段都已经达成目标,接下来便会进入最终的决战阶段,庆聿恭带着精锐战兵南下,在正面战场击败厉天润率领的靖州军,从而底定江北大局,攻占衡江北岸至关重要的平阳府。

    但是庆聿恭没有立刻发兵,很显然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情况。

    庆聿怀瑾轻声道:“父王,难道是因为燕军在西风原败得太干脆,你担心这会让厉天润生疑?”

    庆聿恭转身走到太师椅旁坐下,淡然道:“西风原之败在我的预料之中。此番南下之前,陛下就叮嘱过我,要在战事中尽量消耗燕军的兵力,因为我们很难确定燕军里面还有多少陈景堂那样表面臣服的人物,也不知道燕军里面还藏着多少南齐的内应。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厉天润在西风原之战当中只动用了六万兵力,同时也没有任何隐秘的后手,完全是凭借靖州军强大的实力取得这场胜利。”

    他拿起大案上的杯盏,浅浅饮了一口,继续说道:“厉天润从来不是一个只会打呆仗的死板人物,他在谋算这一点上还要胜过萧望之几分。复盘西风原之战的细节,我能看出他留了很大的余地,这当然可以说是他一贯谨慎小心,但也不排除他已经察觉到我的意图。”

    所谓意图,当然是用燕军的失败不断麻痹靖州军,助长他们的骄纵之气,诱使他们继续往北远离南方的城池。

    在这个基础上,厉天润当然不必动用全部的杀手锏,因为燕军注定会败。

    庆聿怀瑾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如此,厉天润为何要继续北上?他在西风原大胜之后完全可以退回去。”

    “战场形势变幻莫测,很多时候猜测不能成为决断的理由。”

    庆聿恭简单解释一句,冷静地说道:“至少在表象上来看,我朝大军如今深陷定州境内,厉天润眼中的敌人只有士气低迷的燕军和少量景军,如果他能够攻下雍丘,整个沫阳路唾手可得,这显然是很有诱惑力的目标。当然,也不排除厉天润这是在故意入局,将我手里的主力大军都吸引过去。倘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了下来,眼神变得有些冷峻。

    庆聿怀瑾略显担忧地问道:“父王,那要如何判断厉天润的真实意图?”

    “不难。”

    庆聿恭将茶盏放回去,目光再度落在那张大型地图上,缓缓道:“只要看一看厉天润接下来的动作便可猜出来。如果他的目标是沫阳路,那么接下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在我军决定南下之前强攻雍丘。倘若他的目标是我,那么他为了保存实力不会强行攻城,顶多只是围而不攻。”

    “棋至中盘,贵在相持,不妨再等一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