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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24章 赠伞之谊

    她们进到亭子之后没多久,又冲进来两个衣着华贵的人,进亭后与绮罗背向立,各据亭子一角。

    “小娘子,车夫须臾便到,先在此处避避。”

    绮罗身上被雨水淋得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她抱臂抖了抖身上的水,没有说话。

    一直柔和的风忽然转大,四周的树枝被风吹得咔吱咔吱作响。大风刮过树木,摧残蹂躏树枝,搅起枝梢的叶子,在漫天舞动着的浮叶中,轰轰雷声由远及近,漫天乌云黑沉沉压下来,天色迅速转暗。

    几道闪电如金蛇,狂舞中撕裂黑云密布的天空,阵阵雷声中,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雨势越发大了。

    “长安不过偶然阵雨,出行便艰难无比,江南一连二十余日都是大雨倾盆,也不知那方的百姓可还安好?”

    似怜悯,如哀叹,这声音传来得突然,绮罗尚不及反应。

    一道闪电狂厉地在头顶上劈开,绮罗一惊,顿时回过神来。在闪电刹那的电光里,映入眼帘的是亭子另一角的玄袍少年,他紧蹙着眉正从风雨如狂的湖面上撤回目光。

    面上哀愁,似在为江南遭了水灾的百姓担忧。

    绮罗一时脑中茫然,只愣愣回头,方才那少年恰是那日灞水边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绮罗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子,并未上前相认。当时匆匆一瞥,彼此隐瞒姓名,如今再见,她是将要入宫的人,并无相认的必要。

    百里家的马车很快就找来亭子,马夫陈六打着伞入亭接绮罗上马车。

    车内点有祛湿的炭盆,烤得暖烘烘的。

    绮罗掀起车帘,看着亭子里一青一玄的两道身影,吩咐陈六:“烦你将方才那两把伞送去亭中那两人罢。”

    陈六领命,将两把伞送到亭中。

    青衣少年戒备地问道:“这伞是何人送来?”

    陈六念着自己小娘子本是一片好心以伞相赠,却无端为人所戒备,不无恼道:“我家小娘子面慈心善,见二位在此避雨,无雨具相避,是以赠伞。郎君顾念小娘子的心意,收下便是。若是信不过,大可一句话却了。怎的如此这般口气,倒像是我家小娘子生了坏心。”

    青衣少年还要再说什么,李炎朝他使了个颜色,他便往后立了立,缄口不语。

    李炎对陈六拱了拱手:“舍弟年幼,冲撞了阁下,请勿见责。请问尊府何姓,受人恩惠,改日定当报之。”

    陈六还礼摆手道:“家主满门,向来施恩不图报。她道郎君若是方便,日后见有难者,贵手相帮一把,权当报答。”

    说罢,陈六不疾不徐冲进了风雨中。

    见他驾着马车冒雨离去,消失在重重雨幕里。青衣少年道:“五哥,我久居漳州,倒不知长安民风如今竟然已如此淳朴,亭中避雨还有人赠伞。”

    李炎若有所思,举着伞凑在闪电光芒下看了看。一把伞的伞柄处有些粗糙,仔细一看,尚能看出是小刀所刻的一把弯弯曲曲的琵琶。

    开成四年,绮罗终究没能在府上过完中秋遍被接进宫中。

    夫人颇为不舍,临行前一日将她抱在怀里,落了好一通眼泪:“这般大的女儿谁舍得送进宫去,谁不知道皇宫大院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将军在房中踱了两步,终于道:“你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莫让人听了去。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难道只有你舍不得绮罗?我也四下打点过,想让她留下。可绮罗是王昭仪亲口点了去的。更有人向我透露,仇士良将几个王昭仪手下的宫女分派到了各宫各院。”

    夫人一愣:“王昭仪?”

    绮罗扬起小脸,问将军:“上次礼部侍郎裴度上书请皇上立晋王李普为太子,王昭仪得知后,现在拉拢仇士良为一伙,在宫中朝堂四下走动。可是因为这件事?”

    百里甫默然:“不只如此,听说漳王也已秘密回京。此事若是当真,恐怕无论我们如何走动,王昭仪都不会放弃绮罗。”

    皇上不愿纳妃,对后宫里的嫔妃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王昭仪,她有两个儿子,无论将来皇上殡天,谁登基为天子,她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后。

    可裴度的这一封奏折令她头疼,皇上子息薄弱,可皇室的子孙并不少。

    颖王李炎聪颖睿智,早已名冠京中;漳王李凑虽年幼便前往封地漳州,近几年贤名在外。单提帝王宠爱,先帝敬宗皇帝和皇上兄友弟恭,十分要好。先帝驾崩后,皇上亲自抚养敬宗遗子陈王李成美和蒋王李普,诗书礼乐皆是他亲手所教,喜爱非常。

    如此情况之下,也怨不得王昭仪会自乱阵脚,居然攀附上宦官的藤蔓。百里甫手握重兵,她将绮罗收入宫内,一则可以最大力度地拉拢百里甫,尽管拉拢不成,顾及绮罗的安危,百里甫也不会轻易投入别人帐下。

    她这步棋走得格外精妙。

    绮罗安慰夫人道:“阿母,你不用担心,只要阿爹在朝中权势不倒,女儿在宫中便不会有性命之虞。”

    说罢她又道:“况且如今阿兄也在大内,彼此照应,定不会有事。”

    夫人又何曾不知道王昭仪之所以大费周章将绮罗要进大内,不过是为了能够制约百里甫,让他不至于轻举妄动。只要百里甫兵权在握,她就不会有安危。只是她如此小小年纪就要独身深入那龙潭虎穴,她又如何舍得?

    夫人道:“进宫之后,你万事都要小心为上,日后但凡有机会,我和你阿爹便会想法子,让你出来。”

    绮罗默然。

    她缓缓跪在地上,对夫人和将军重重磕了三个头,道:“绮罗幼年失怙,本是无依无靠的命,蒙阿爹阿母发善心所救。五年里无所忧无所恼,绮罗感念您二位的教养之恩,此生若不能服侍膝下,侍奉终老。来生变牛做马也会报答您们的恩德。”

    夫人倒是先滚了泪,将她拉起来:“瞧你这孩子,说些什么话,不过是进宫当侍读罢了。说什么来世今生的话。”

    她的眼泪砸到绮罗的手臂上,如溅了火星子般,烙得她虎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