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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45章 婢子之心

    绮罗眼睛也发了直,李炎送来这把琵琶以金丝楠木为背板,镂空嵌以金丝银线,逶迤成一派仕女群芳图,线条流畅,镶嵌纹丝合缝,华贵非常,象牙轮轴饰以翡翠玛瑙,就连四根琴弦,皆是源自波斯的上好丝弦。红雨远观,已觉光彩流离,绮罗捧于掌中,感知到掌中沉甸甸的分量,险些被琵琶华彩灼伤双目。元安双眼圆睁,话都说不利索:“绮罗,却是我们小瞧了你,瞧你手中这东西,却比那一位素常拿来与我们看的都要贵重上许多。”

    绮罗心头七上八下,摸不准李炎缘何突然与她这般贵重的东西,忙将东西纳入布袋,将声音压低下去几分:“休得胡说,不过是些弄虚作假的玩意儿,也就你们信得。”元安再要说话,绮罗一瞥窗外,说道:“估摸着那位快要回来了,你快些去做事吧,若是被她看到你同我说话,少不得又要为难你。”见绮罗无意再谈琵琶之事,又碍着她畏惧徐贞儿已不是一日两日,遂作罢,出门打水洗漱去了。

    夜来人静,房内传来诸女平稳气息,绮罗自难入眠,于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左思右想猜不透李炎的心思。两月前皇帝突逢重疾,缠绵病榻数日不得起身。正是病入沉疴之际,王守澄力荐游医郑注入宫为他诊治,治疗一段时间,颇有成效,近些日子颇有好转。郑注因此颇得皇帝信任,王守澄举荐有功,亦颇为受宠。王守澄和仇士良不睦已久,已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一头得势,一头失势,是以以仇士良为马首是瞻的王昭仪连带着也黯淡了几分。

    却不知李炎此时与绮罗大献殷勤却为何故?长居大内,绮罗的心思比一般年岁的女子要多几窍,凡有亲近,受之并不坦然。只因她知晓,这世上无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便如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不好。尤其是这高墙大内中,一得一失,一收一受,多少密谋算计便是在这微不足道的举手投足中落成的。她深知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看重的,却也不想被人这般看重。

    过了数日,因即将就要参加尚仪局遴选,绮罗红雨第二日向徐贞儿告了假。徐贞儿虽未多加为难,却也让她们多将第二日的活干了才下值。两人一直忙到星子浮于天际才下值,下了钥,锁好门,这才相携离去。绮罗指点红雨道:“你的轮指还欠几分火候,切记明日可考之时,关节须得张弛有道,不可过于刚直。”红雨惴惴问道:“绮罗,你同我讲句真话,你觉得明日课考我究竟有几分胜算。”绮罗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问这些可还有什么意思?遑论你是我见过弹得还算入流的,就算你在三六九等之外,这时候也得鼓足了气弹得漂漂亮亮的。”红雨瘪了瘪嘴:“我不过觉得辛苦了这许多日子,若是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该多伤我神。”绮罗见她面生萎顿,心亦不舍,笑道:“我看你的技艺倒颇娴熟,起承转合有度,想来应是十拿九稳。”

    红雨这才一扫眉间愁容,漾起几分笑意来。当是时,庭下如积水空明,松柏之影投入庭内,似藻荇交横浮动。暗影浮动伸出,有一人衣影飘飘,正转过柳叶成行的拐角向她们行来。远观那人玉冠束发,身姿玉立,负手而行,一身朱紫袍服衬得他面白如玉。绮罗猛不丁瞧到他,心头猛然一抖,急扯了红雨避行于道,微垂首,低声问安:“大王。”李炎眉头微蹙,似有所思,目光未有半点偏侧,绮罗避身正欲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半带疑惑的称呼:“绮罗?”

    她知避不开,遂回身又与李炎福了福身:“是奴婢。”李炎眉头倏然一展,粲然一笑:“方才觉得声音十分耳熟,原来果真是你。”绮罗抿了抿唇回了声:“是。”见她分外拘谨,一言一行皆依着大内礼制,全然不似与凤歌远舟一起时开朗舒展,李炎索然无味,转而问道:“上次送去的琵琶可合你的用?”不料他会突然提及此事,绮罗微微瞥了瞥身侧的红雨,见她垂头,回道:“谢大王恩赏,奴婢无功无德,受之有愧,正欲与大王明禀,望大王体恤,收回恩赐。”

    李炎的半张脸都笼罩在松针影下,明灭难辨喜怒,他道:“莫不是用不趁手,却要你苦于想出受之有愧这样的道理来搪塞我。”绮罗悚然色变,慌忙解释:“大王误会,奴婢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奴婢未为大王鞍前马后,尽过半分绵薄之力,却要受大王如此贵重恩赐,内心惶惶,不可终日。”说罢,她微不可查抬眼去观李炎面色。他倒笑了笑:“原来如此,既然你说无功不受禄,那某便让你有功如何?”绮罗不解抬头,却见李炎淡然一笑,不再做任何解释,转身离去。

    她立于原处,见他渐行远去,遂回头对红雨道:“我们回去吧。”红雨目光怔怔,注视着李炎离去的方向,愣愣然,半晌没有回话。绮罗去抓她的手,发觉她掌心至手背毫无温度,冰凉入骨,骇然大惊:“红雨,你怎么了?手心如何这么凉?”红雨收回思绪,摇了摇头,言语中微有叹息:“没事,我们回去吧。”

    清风明月无声无息,暗夜虽漆黑,却也隐约照亮前去的路。

    翌日,红雨绮罗早早醒来,起床梳洗完毕,正欲出门。因各人自带器乐,凤歌知红雨锦瑟出行不便,早早打发了两个小厮来帮忙搬运。临行前,红雨将锦瑟检查了一遍,锦瑟各部完好。她拉着绮罗,满心担忧道:“我今日这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绮罗一边擦拭手中常用的那把红木琵琶,一边“呸”了红雨一口:“在这个当口,你可别生出怯弱心思。快些去收拾妥当,咱们该出门了。”说罢,瞥了瞥箱子,不知心中作何想,竟不自禁般取出当日李炎所赠琵琶,一同带上。

    红雨收拾停当,与绮罗一同出门去。方走了不过几步,却见凤歌遥遥走来。绮罗忆起他昨日当值,此事应当在家中补眠,问安过后,不免问道:“你怎么还没下值?”凤歌嘿然一笑:“今日不是尚仪局遴选之日吗?我捉摸着你这会儿该出来了。”话尽此处,绮罗已明白,颊上不由飞起一片红霞,道:“你快些回吧,遴选快要开始,我得先过去了。”凤歌笑笑,点头道:“快去吧。”绮罗这才依依不舍,扯了一旁暗笑的红雨转身离去。走出两步,不由回头望了一眼,见凤歌仍未离去,身姿如朗朗劲松,毅然注视着她们离去,心上一暖,又向他使了个快走的手势。凤歌笑笑,这才慢慢踱步离开。红雨嗤嗤笑道:“你这哥哥,以后若是有了嫂子,也不是嫂子会不会同你这小姑子吃醋。”绮罗啜道:“呸,你尽会胡说。”

    尚仪局门前莺莺燕燕,群群袅袅,香脂艳粉,来去之人络绎不绝。她二人在门口与夕月会和,夕月比她们到得早,看到她们不免催促道:“还不等到月落了才来?昨儿个我叮嘱了你们多久,要你们早些到,早些到,惯会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红雨抱住她的胳膊,一阵摇晃:“我的好夕月,你知道,我速来磨蹭,你可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夕月这才破冰笑道:“我才不与你纠缠,还不快去请号,再要迟些,拿不到号帖,可就要错过这一波遴选了。”红雨嘻然笑起:“我的好夕月姐姐,我这就去,多谢你为我们担心了。”绮罗问道:“你的号帖取了吗?”夕月道:“方才我来就已取了,我去时问了,她们道是未免勾心斗角,只能本人签字画押去取,是以我无法代取你们的。快去吧。”

    绮罗点点头,和红雨一同到登记的宫女宦官处取了号牌。公平起见,此次遴选的号牌都是胡乱抽取顺序,可避免有人弄虚作假。绮罗抽到一百二十一号,红雨刚好与她邻近,是一百一十九号。再问夕月,相去甚远,是十六号。见她们排号较为靠后,不免担忧道:“一百多号,若是主考官人倦体乏,胡乱判定怎么办?”红雨本就万般担心,听她这么一说,难免惴惴不安,愁眉苦脸扯着绮罗的袖子晃了晃:“夕月说得有道理,我本就没几分胜算,再要这么靠后。看来我当真与尚仪局无缘。”

    绮罗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真有实力,前后都无所谓。你只需把谱子背熟,尽心尽力,于己无愧便可,其余自有天命。胜败都无需伤怀。”红雨眼睛巴巴,抬眼望着她点了点头。

    三人在殿外花影廊外坐下,谈天说地,胡乱诌了半晌,方有宫女传唤夕月的名号,绮罗朝她微笑鼓励这才又和红雨牵手在凳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