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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87章 暗香浮动

    跪了一夜,刘夕月便哭了一夜,不敢嚎得大声,只默默淌泪,泪珠子滴在衣服上过不了多久便结成晶莹剔透的冰珠。到后半夜,寒风侵来,她打了几个抖,绮罗不忍见,与她并肩跪在一处,扯了半面披风挂在她身上,相依偎着,倒没有先前那样冷了。

    绮罗这才开口问道:“昨儿个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叮嘱过很多回吗?一切都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半点马虎不得。”闻言,她又开始抽抽搭搭:“此事万不能全怪我,当时我正弹着琵琶,不知从何处跳出一只猫来,从我身上跃了过去,惊吓不过,我失手将琵琶扔在了地方。那猫便受惊,顿时乱蹿,蹿到至尊身上,往他脖子上抓了两道血痕。等我反应过来,太皇太后便赐了我死罪,教我在这里候着行刑。”吧嗒吧嗒两行眼珠子又掉了下来,绮罗心里也不大好受,她当时只想让她尽快使出些本事出来,好堵住悠悠众口,偏生忘了夕月是个一门心思往高处钻的人,少不得要生是非,却果真出了这样的事。她问道:“这件事过去了,你愿不愿意去云韶府待着?”夕月一脸决然,三魂去了七魄:“太皇太后赐了死令,你怕是也遭我连累至此。我还有什么以后?”掩面而泣,眼泪从指缝里淙淙流出:“我阿母还等我回去带她脱离苦海,没了,什么都没了。”绮罗轻轻拉着她的手,揉了揉掌心,柔声说:“放心,只要我没事,就不会叫你有事情的。”

    次日一早,太皇太后方醒来,柳嬷嬷便入内伺候她更衣洗漱。刚套好外裳,正传膳进来,太皇太后猛地想起后院里还刑着人,问了问:“那两个丫头怎么样了?”柳嬷嬷道:“派人连夜看着,跪了一夜,这会儿就跟霜冻的绿叶儿一样,没甚精神。”太皇太后点点头:“也亏得是她们这些绿叶儿,跪了一夜,添些水份便又能活络起来,若是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身子骨,这番折腾,恐怕另半截身子也得入土去。”柳嬷嬷连呸三声,忙道:“年下说这些话做甚么。主子硬硬朗朗的,定要长命百岁。可别再说这些晦气的话了。”太皇太后终究笑了起来,指着柳嬷嬷说:“你呀,咱们这把年岁的人,什么没有见过,什么没有经历过,生死有甚可怕的,有时候一了百了,去了倒还干净,好过要活着看腌臜龃龉。”顿了顿,又问:“打发人去瞧瞧,看看五郎什么时候到,别叫一朵水汪汪的水仙花给哀家折腾得败了。”

    话音方才落脚,隐隐听到宫门外有脚步声,不一会儿廊下就有人请道:“主子,五郎君到了。”柳嬷嬷扶着太皇太后出外间坐好,捋平了氅子的外研,又走到门前打起了湘妃竹帘,道:“快请进来吧。”

    片刻后,两人行至阁内,新妇细郎齐齐跪倒在她面前,高呼:“孙儿、孙媳给老祖宗请安,叩请老祖宗万福金安。”太皇太后喜得很,忙道:“快起来,到哀家跟前来。”遂起身缓步行至太皇太后跟前,李炎着一身朱红色盘金彩绣的吉服,头戴黄锦折巾,腰佩白玉带,脚蹬厚底六合靴,形容十分硬朗。随在身侧是一位约摸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着花钗礼衣,面若满月,洁白无暇,两蹙螺黛描过的眉毛青山般横在眉骨,自有一种风情;双眸含水,瞧人一眼,看得人心里水涔涔的。太皇太后一高兴,便吩咐柳嬷嬷取来一柄天宫式如意、一柄三镶式如意,赐给孟忍冬。孟忍冬极其温顺,接过后又屈膝下去行礼,太皇太后一手扶住她的手腕,将她扶起来:“快些个免礼,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是哀家心头的玩意儿,她们才觉得有那么些贵气。”孟忍冬闻言,迟疑了许,便道:“既是老祖宗的心头好,妾身万不该夺人所好。”太皇太后和气地望了眼李炎,笑起来:“好孩子,?两柄如意是哀家的心头好,老五也是哀家的心头好,只要你们夫妻和顺,哀家便什么都舍得。”孟忍冬的耳根子都红了过去,抿唇悄悄看了看李炎,见他丰神俊朗,亦是偷红了脸,声音都不由低了下去:“妾身明白。”

    又说了会儿子话,廊外忽的热闹起来,召来柳嬷嬷一问,原是内廷那边搬来应节的石榴盆景和其他花花草草。太皇太后喜道:“既是石榴,吩咐下去,给老五府上赐去三百株。”李炎起身拜谢,太皇太后又道:“内侍省那些个狗奴,约是知道今儿你要带新妇来兴庆宫,专挑了这个时候送花草。不过哀家心里当真是高兴,老五自小就是个好孩子,忍冬也是个好孩子。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这些喜喜庆庆热热闹闹的事情,平素里哀家觉得这兴庆宫未免太过冷清了些。”目光转了转,最终落在小几边上的两个立式大花瓶上,不由一笑:“你瞧,底下那些人琢磨着哀家这儿没人来了,一向斜插的梅也没了。”李炎笑而起身:“祖母这儿怎会无人来?忍冬年纪少,不及祖母人情练达,许多事还要向祖母讨教,日后难免会常来常往。”孟忍冬亦描补了句:“大王说得极是,只望祖母日后莫嫌妾身聒噪便是。”太皇太后心里极为欢喜,道:“你们来,哀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他们廊外搬花也腾挪不出人手,五郎若是不急,便到园子里摘两枝梅,这个时节的梅花最是香气宜人,再过段时间,便要败了。”

    李炎道了声是,柳嬷嬷便递上花剪,点了两个宫人随他去了园子。园子里四处寂静得很,没半点嘈杂声,偶尔有几只鸟鸣,亦不过转瞬即去。四面皆种着常青的松柏,行过水苑,踏过竹林,便是梅花正盛的地方。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呼唤:“大王。”背过身便见孟忍冬行来,问:“你怎么来了?”孟忍冬低着头细语:“老祖宗让我来帮衬着大王。”李炎点点头,复行二十来步,绕过月门,便看到廊外园子里跪着的两抹影子。恰是风起,吹得梅花簌簌而落,便是在那惊鸿一瞥间,他仿佛听到脑门里轰然一声,当心心口猛地一窒,脚下半分也挪动不得。孟忍冬催请道:“大王?”叫了两回,才犹梦中惊醒,心头万念闪过,回过神来,问:“那是什么?”宫人瞥了眼,道:“昨儿个冲撞了圣驾,阿清受了惊吓,现在还未寻到,主子罚她们在此候旨。”李炎沉目:“候什么旨?”那宫人只摇头:“奴婢不知。”

    李炎点了点头,快步走上去。绮罗跪了一夜,又冻又寒,双膝下就跟有上万根钢针齐齐往里扎一般,酸麻疼痛,皆封在里头。瞧见李炎,挣扎着要起身行礼,顿时将那万般的难受都给提溜了出来,挪了方才半寸,便一头扎往地上,幸亏李炎手快,搀住她的双肘。惊魂甫定,回过头来,他温热的气息直涌面上,熏蒸在她受了一夜霜寒的肌肤之上,顿时泛起一抹霞色。离得那般近,近得李炎堪堪能将她眉心里藏的那颗不经意的小痣看得清清楚楚,肌肤如凝脂,一丝杂色也没有。她身上的那丝香气似乎也与别的不一样,透着股子木香,又夹杂着果香,总之,心里又猛的动了动,片刻许,方沉住自己,微侧过身,朝孟忍冬望了一眼。她吟吟一笑,上前替过李炎,搀住绮罗。绮罗嗓子眼干得几乎已经冒烟,声音破败似扯絮:“谢王妃。”李炎抬起头,问:“跪了多久?”绮罗如实回答,李炎又问:“老祖宗叫你们跪到什么时候?”

    绮罗毫无方寸,垂着头,恹恹答道:“老祖宗恩慈,饶了奴婢们的性命,奴婢已感恩戴德,她老人家什么时候出了气,奴婢便跪到什么时候。”李炎负手侧向而立,头也没抬,只说:“糊涂!”她唬得又垂下了头,李炎略思索,便对旁侧的宫人道:“着两个人将她们送回司乐司去。”宫人迟疑片刻,不敢挪动:“可是……”

    “老祖宗那里自有孤去说,有什么事情皆由孤担着。”李炎说得决然,宫人不敢再推辞。绮罗担心太皇太后因此事迁怒李炎,她决计不是个好因着自己的事情耽搁别人的人,颇有些为难。不及她话说出口,李炎便说道:“你尽管回去便是,有我在呢。”遂将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跪下去磕了个头:“奴婢谢大王、王妃。”孟忍冬笑得和气,又去扶她:“你身有不便,无须行此大礼。”绮罗微微抬头,看向孟忍冬,道:“大王、王妃大义,奴婢感恩不尽,不敢有丝毫马虎。”

    吹了一夜风霜,她发髻微有凌乱之象,衣冠也皱皱巴巴,样子十分狼狈。孟忍冬这一看,心口顿了顿,忽的想起当日在王府里,李炎叫她将阿奴诞下的那只猞猁送去给了一个女子,女子便是眼前人,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堵闷,再三思索,却又毫无章法。

    再入暖阁,太皇太后正斜卧在软塌上,身上胡乱搭了条毛毡子在身上,李炎和孟忍冬捧花入内,柔声将她唤起来。太皇太后伸了个懒腰,笑道:“觉得乏了,本打算略略坐坐,不承想竟睡着了去。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李炎道:“是孙儿去得久了。”

    太皇太后道:“哀家知道,你是看到园子里那两个受罚的丫头了。五郎心地一向柔软,见不得人受苦。是不是?”李炎露出个笑脸来:“怪不得都叫祖母老祖宗,背后就跟生了法眼一样,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孙儿听说那两个丫头冲撞得阿清不见了,惹得祖母动了好一会儿怒气。孙儿想着,阿清是老八敬孝心,原是为了哄祖母开心的,若因此惹您不快,便得不偿失,祖母宠着阿清那畜生,是它的造化,伤了人命反倒累它增下无边业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