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杨昭容绮罗 > 第92章 塞外风狂

杨昭容绮罗 第92章 塞外风狂

    凤歌一行抵达中受降城后,他便主动向将军请令前往西受降城戍边,将军允了,封为归德郎将,从明威将军许世德麾下听差。西受降城距中受降城三百余里,凤歌骑汗血宝马,星夜兼程,不过一日半就到。

    碍于他是都督家的郎君,许世德颇有顾虑,只派遣些管派军需粮草的活计给他做。凤歌在府库点收粮草点收了两天,浑身的皮都坐得发痒,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一大早就到许世德府前候着,见他出来便上前请了安。他来这两日,许世德见他毫无世家子弟恶习,踏实肯干,十分心仪,问道:“小郎君最近可还习惯?”凤歌凛然:“将军,末将不太习惯。”许世德心里一个“咯噔”,笑眯眯地问:“小郎君有何不惯的?”凤歌直言不讳:“禀将军,末将在大明宫时,做的是巡防护卫的事,每日四下巡逻惯了,到此之后,承蒙将军厚爱,领了粮草司的责,末将感恩不尽,可做了两日,浑身骨子都快散了。所以,还请将军另外给末将安排事情做。”

    许世德捻须暗道,别的世家子弟来了都抢着轻松的地方去干,可凤歌话里的意思是嫌现在过得太舒坦了。他揉了揉额头,说道:“现在其他地方暂时也不需用人,再过一段时间,今年轮戍的将领休假后,我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职位安插你进去。”凤歌急道:“将军,末将前日听到消息称巡城卫队正差人,你就安排我去那里吧。”

    许世德惊得眼珠子都快滚了出来,巡城卫队是戍边最苦的差事。中受降城依河而建,河对岸便是回鹘汗国的疆土,每日都得有人沿着河岸巡查,一东一西相去二十几里地,巡查一圈下来脚底都得添两个水泡,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愿意主动做这事。在他愣神的片刻,凤歌又开口求道:“将军,末将志在建功立业,请将军成全。”许世德心想,你就算安安心心在榻上躺一个任期,到时候你的前程也是有的,何必这么拼命?然他同凤歌始终不熟,这番话必然不能开口,只得推脱道:“小郎君既有此心,可毕竟事关重大,我还得先禀明都督,才能定夺。”凤歌抢口:“既是如此,末将今日便先去巡卫队报道,等都督回信到了再调档过去。”

    当日下午,凤歌便抱着自己的行李物件和朱钊一起去了卫队营房。营房在极东,自他先前所住的地方相去甚远,一方小小的院子里不过十余间营房,巡防卫队的一百余号人都住在此处,他去时正有十余号人正围坐在院中央一棵快要枯死的大柳树下吃饭。朱钊问道:“你们这儿现在是谁管事?”一个正在啃馒头的愣头青见凤歌衣冠规整,颇有几分贵气,便答道:“咱们这个现在是翊麾校尉管事。”朱钊道:“叫他出来,我们是都督府新来报道的。”

    朱钊一向硬气惯了,管着将军府几百府兵,平常谈吐便格外有气势。今儿初到此处,不知道其中规矩,一声硬话落口,柳树下围坐吃饭的十几个爷们忽的抬头瞪了他一眼,只言不吭,继续垂头啃碗里的馒头,方才那个应话的愣头青朝他们挤眉弄眼了半晌,他未能会意,拔高音量又问了句:“叫你们翊麾校尉出来,我家小郎君前来报道。”一个哼哧哼哧收刮小米粥的汉子陡然挥手,一只土窑碗便飞到他的面前,幸亏朱钊平常未落下手脚上的功夫,横脚提起地上一根破棍,堪堪格在面前,将那只碗震成碎片,他指着汉子道:“你是何人?竟敢在小爷面前动粗。”汉子怒指着朱钊破口大骂:“凭你们在京中吃过几年白米干饭的,也敢在我们面前来甩威风?爷们儿舞刀弄枪的时候你还在尿泥巴呢。”那群人顿时发出朗朗的笑声,朱钊的脸色憋成猪肝红,他亦是自幼习武之人,遭自家阿爹和将军看着,真刀实枪练过来的,何曾受过如此奚落,不由怒道:“小爷三岁就习武,敢跟小爷动手,简直就是虫子掉进浆糊盆里。”凤歌不由拊掌称赞道:“你什么时候也跟着那群穷措大学会文绉绉说话了。”朱钊笑起来:“跟着郎君久了,多多少少,好歹也学了些。”

    汉子见他们主仆二人,有问有答,直视他们如无物,顿时翻了个白眼,呸了声,便端着碗往膳房走去,口中喃喃道:“不知深浅。”朱钊迈出步子,指着他的背影道:“你嘀咕什么?是个爷们儿咱们就实打实地来一架,莫不是还能让你这狗眼看低了去。”汉子方至门口,听他这么一说,掼了碗,撸起袖子下到院子来:“我还怕你这毛头小子不成。”一见二人都当了真,适才一起吃饭的人不禁上前劝阻,架着汉子的双臂,道:“程振,算了算了,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要是校尉知道,又要动怒了。”汉子挥手退开他们,啐了口水在掌心,用力搓了搓,道:“你不说他不说,校尉怎么会知道。”

    朱钊回头瞥了眼凤歌,凤歌笑了笑,往墩子上一坐,一副请便的样子,便上了前去。两人定好规矩,未免兵器伤人,他们不比刀枪剑戟,只拼拳脚,谁先将对方撂倒起不来身,谁便是赢。程振剥了面上那层铠甲,扔给旁边站着的人,慢慢行到场上,和朱钊相对而立。号令一发,程振朝前跳了一步,朱钊却是毫不留情,不等他跳起第二步,已经蹲下去,横扫腿作绊子。程振猝不及防,砰一声已经被朱钊甩在地上。四面的士兵见朱钊这一摔干净利落,敏捷漂亮,不由轰然喝彩。程振站起身来道:“再来过。”朱钊道:“这一次是我攻其不备,不算,咱们再来。”

    两人摩拳擦掌正要再来,外头忽的响起一阵军靴齐整踏地的声音,脚步声整齐划一,铿锵有力,一听便是支训练有素地队伍。看热闹的士兵听到这声音,如鼠窜散去,却不及众人去尽,外头就进来了七八个人。凤歌回眸一望,排在前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腰背挺得笔直,五官极其俊朗,如刀砍斧凿而成,棱角分明,面色由日光晒成古铜色,泛着黝黑的光。他进门看到院中乱糟糟一团,又见程振正惊慌失措地穿衣,本来就不怎么白的脸又黑了几分:“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铁汉子程振顿时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垂下了头,半晌才道:“校尉。”男子眼光仅仅在朱钊脸上扫了片刻,便又死死看着程振:“我说过多少次了?军中不得拳脚相向,有力气去跟河对岸的那些人打去。”程振额头上冒出汗来,半晌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最开始同朱钊他们说话的那个愣头青在一侧怯怯开口:“校尉,这两个人言语对你颇为不逊,程队长这才出的手。”男子的目光又在朱钊和凤歌的脸上转了转,凤歌生得面白须净,看起来文弱雅气,倒更像个舞文弄墨的,他迅捷挪开目光,对程振道:“别人无礼是别人的事情,要是你们看不惯便动手,打打杀杀的,那还要规矩干什么?还要律法干什么?”程振丝毫没有方才的傲气,垂着头,道:“属下知错。”男子挥手:“自己领着规矩去吧。”程振眉毛都没有眨一下,道了声是便挪到屋檐下跪着去了。

    朱钊见自己初来乍到就惹了事,不禁慢慢腾挪到凤歌身后站着去了。凤歌拱手笑着上前,道:“早闻……”话未说完,男子便道:“卫队还有事情,两位请自便,赵某先去了。”说罢竟甩了脸色,直奔营房去了。留下凤歌和朱钊面面相觑,朱钊摸了摸后脑勺,又看了看檐下跪着的程振,其余诸人纷纷散开,各忙各的去了,他说:“我是不是闯祸了?”凤歌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道:“无妨,这个人挺有原则,治下有方,心胸不会是如此狭窄。”朱钊心里这才松了半分,提了提行李,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凤歌撩起袍子在大柳树下坐定:“总归这里是他理事,咱们还得指望他派活计,暂且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塞外风沙狂乱,气候又极干燥,凤歌方来几日,尚未适应此地的气候,鼻腔里时不时有血渍。这日午后他等了半下午,未进一滴水,不料鼻腔竟然滚出几滴鲜血,滴在绛红的战袍上,他伸手一摸,只觉脸上一片粘腻,低头看看,原来流血了。他不以为意,倒是朱钊急得跳脚:“小郎君,你怎么流鼻血了?”凤歌又一抹,血渍在他脸上乱涂了一番,朱钊处理过刀伤,处理过箭伤,就是没有处理过看不见伤口的伤,顿时有些慌神。

    跪在檐下的程振突然叫了声:“小岳子。”话音方落脚,愣头青便屁颠屁颠从里面跑了出来,问道:“队长,有什么吩咐?”程振眼光朝朱钊他们瞥了瞥,面无表情说:“去打盆凉水,绞条冰帕子去。”小岳子一见凤歌满脸的血,顿时明白过来,撒欢着两条腿又屁颠屁颠跑了进去。朱钊朝程振投去感激的一瞥,程振冷哼一声,目光又飘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