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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柳相 第317章 郎情妾意

    雨势未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敲打着酒肆的屋檐窗棂,密集如鼓点。炉火噼啪,映着众人各异的神色。

    先前几人故事说完,气氛略有回暖,店小二提着铜壶过来,挨个给众人添上热茶,茶雾氤氲。

    那富贵书生呷了口茶,目光在酒肆内漫不经心地扫过,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望向那店小二,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二哥,我且问你,你家这酒肆,早年间可有一位常客,是个身姿秀丽的女子,尤爱穿那浅色的萝裙?”

    店小二闻言一怔,先是茫然摇头,随即眉头微蹙,似在努力回忆,片刻后,迟疑回道:“客官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印象。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确有个姑娘,常在下午时分过来,也不点酒,就要一碟素菜,临窗坐着,能从日头偏西坐到暮色四合,大半天也不见说一句话,也没什么动作,就那么静静地待着。”

    话音刚落,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的老掌柜猛地抬起头,眼皮子狠狠一跳,干咳了两声,沉声道:“柱子,茶添好了就去后厨看看,莫要在此多嘴!”

    店小二脖子一缩,显然有些惧怕掌柜,讷讷地应了声,便要退下。

    “哎,小二哥莫急。”

    书生却笑着拦住了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后来呢?那姑娘后来如何了?”

    酒桌上其余几人,无论是虬髯豪客,还是憨厚老农,亦或是那沉默的官人与独臂老兵,此刻皆被勾起了兴致,目光齐齐投向那店小二。

    店小二被众人盯着,又瞥见掌柜投来的警告眼神,一时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掌柜的。”

    书生将目光转向老掌柜,语气依旧温和,“看小二哥这模样,似乎这其中另有隐情?我等闲来无事,不过是想听个故事解闷罢了,若有不便,但说无妨。”

    虬髯豪客却是个急性子,朗声道:“掌柜的,有甚么不便说的?莫不是这女子有什么骇人事迹不成?我等走南闯北,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尽管说来听听!”

    老掌柜见众人皆是一副不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今日这事是瞒不过去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在桌旁寻了个空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残酒,这才缓缓开口:“也罢,既然几位客官有兴致,老朽便说说。只是此事多少有些忌讳,几位听过便罢,莫要外传才好。”

    众人皆凝神细听。

    “那姑娘啊......”

    掌柜的陷入回忆,声音有些低沉,“确如柱子所言,一连大半年,几乎日日都来。老朽看她一个年轻女子,总是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不似寻常食客,便多嘴问了几句。这才知晓,她是这镇上樊家绸缎庄的四小姐,名唤之余。来我这小店,说是为了等一个人。”

    “她说,那人与她有约,只要他金榜题名,得了举人功名,便会回来八抬大轿娶她过门。可这一等,便是大半年光景,春去秋来,始终不见那人踪影。最后等来的,却是那人高中之后,却在京城攀了高枝,入赘了官宦豪门的消息。”

    众人闻言,皆是微微蹙眉。

    掌柜的叹了口气,继续道:“樊家在咱们这镇上,也算是一等一的富户,家规森严。偏偏这位四小姐,与那书生私下里……唉,已然失了清白。这事儿不知怎地就传了出去,一时间镇上风言风语,说得极为难听。樊家小姐不堪其辱,投井自尽了……”

    说到此处,老掌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自那四小姐死后,怪事就接踵而至。樊家大宅接连出事,先是看家护院的家丁夜里暴毙,死状凄惨,接着是府中丫鬟仆役接二连三地疯的疯,死的死。镇上都传言,是四小姐化作厉鬼回来索命复仇了。没过多久,那偌大的樊家便人去楼空,匆匆搬离了此地,也不知去了何方。”

    故事讲完,酒肆内一片寂静,只余窗外风雨声与炉火燃烧声。

    “唉,可怜的女子!”憨厚老农率先打破沉默,重重叹了口气,“那负心汉,真不是个东西!”

    “为博功名利禄,竟弃糟糠,此等行径,枉为读书人!”中年官人亦是摇头叹息,面露不齿。

    虬髯豪客更是拍案而起:“这等狼心狗肺之徒,若让老子撞见,定要他尝尝我这柄刀的滋味!”

    唯独那富贵书生,自掌柜讲述开始,脸色便渐渐变得苍白,此刻更是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猛灌,仿佛要将什么难言的情绪尽数压下。

    老掌柜迎来送往数十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不差。他瞧着富贵书生这般反常模样,心中陡然生出一个惊人的猜测,试探着问道:“这位客官……敢问,贵姓?”

    富贵书生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掌柜的,不必猜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口中那个负心汉……便是在下,姓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脸上的同情与愤慨瞬间凝固,化作错愕与难以置信。连那憨厚老农,也停下了往嘴里送酒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他。

    “你……你就是那个天杀的负心书生?!”店小二柱子年纪轻,火气旺,一听此言,顿时义愤填膺,指着富贵书生的鼻子便要破口大骂。

    “呵。”

    富贵书生,不,宋姓书生发出一声嗤笑,眼神中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傲慢与讥诮,“天底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我凭本事考中举人,是我的能耐;能得贵人青睐,入赘豪阀,更是我命中注定的福分。至于樊家四小姐……”

    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她的死,与我何干?我又未曾亲手杀她。我与她之间,虽有肌肤之亲,却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无婚书为凭,最多也只能算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罢了。她若不那般痴情,若能早些醒悟,管住自己的嘴,又岂会落得那般下场?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命薄,福浅,看不穿这世道人心!”

    这番无耻至极的言论,字字诛心,听得众人瞠目结舌。

    “你这畜生!”虬髯豪客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桌上杯盘震得叮当作响,右手已然握住了腰间刀柄,便要拔刀相向。

    “且慢!”沙场老卒那只独臂却如铁钳般按住了虬髯豪客的手腕。

    宋姓书生见状,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他斜睨着虬髯豪客,冷笑道:“怎么?想杀我?你可知我岳丈是何许人也?京城六部侍郎!我若在此地少了一根汗毛,莫说你这莽夫,便是你全家老小,怕是都要为我陪葬!这天下,谁敢动我?”

    虬髯豪客被老卒拦住,又听他这般嚣张言语,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怒吼道:“老哥,你这是何意?!”

    独臂老卒面无表情,独目中却闪过一丝幽冷的寒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杀人这种事,我比你合适。”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震,那柄一直靠在身侧的战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眼看便要出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雨幕,刹那间照亮了整个酒肆,也映亮了众人惊骇的脸庞。紧接着,滚雷炸响,震得屋瓦簌簌作响。

    电光敛去,酒肆之内所有的灯火,无论是桌上的油灯,还是墙角的烛火,乃至那烧得正旺的铜皮火炉,竟在同一瞬间齐齐熄灭!

    酒肆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死寂黑暗,唯有窗外风雨声愈发凄厉,如同鬼哭狼嚎。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仿佛能钻入人的骨髓。

    然后,就在那宋姓书生的身后,一双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手,带着彻骨的冰凉,轻轻地、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脖颈,抚上了他的头颅。

    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似带着无尽的欢喜,又夹杂着刻骨的哀怨,在死寂的黑暗中回荡:

    “宋郎……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奴家……奴家等得你好苦啊……”

    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宋姓书生的耳边吐气。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像是熟透的瓜果被猛地从藤蔓上连根拔起的声音,又像是骨骼碎裂的闷响。

    “噗嗤——”

    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几个呼吸。

    老掌柜颤抖着双手,摸索着点燃了火折子,重新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昏黄的灯光摇曳着,驱散了些许黑暗。

    众人惊魂未定地望向宋姓书生方才所坐的位置。

    只见那张椅子上,依旧端坐着一道身影,保持着生前饮酒的姿态。

    只是……

    那身影的脖颈之上,空空如也。

    他的头颅,不见了。

    胸腔处,衣衫破裂,同样是一个血淋淋的大洞,里面的心脏,也已不知所踪。

    无头的残躯,兀自端坐,鲜血汩汩而出,将桌面染得一片猩红。

    惨白的手,哀怨的声音,以及头颅和心脏,都随着黑暗的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的脂粉香气,以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