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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柳相 第325章 关

    元一门的人来得气势汹汹,走得却多少有些灰头土脸。

    一场眼看就要掀起腥风血雨的冲突,被那一句从茶馆二楼悠悠飘来的话语,轻描淡写地按了下去。

    风波过后,于都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朱雀天街依旧车水马龙,皇城宫墙上的琉璃瓦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金光,百戏坊的喧嚣也一如既往,仿佛昨日的对峙只是一场无人问津的闹剧。

    只是,在这份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却愈发汹涌。

    皇城深处,钦天监的观星台上,有星盘无声转动,将百戏坊周边方圆数里尽数笼罩,气机隔绝,名为监视,实为封锁。龙

    椅上的年轻天子,选择了一种最为冷酷的旁观,他要看一场戏,一场山上人自相残杀的戏。

    而在于都城另一处不起眼的客栈里,亦有两道深不可测的气息,如古井般沉寂。

    ……

    酒楼二楼,临窗的位置,白衣柳相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又给对面安静坐着的张蛟倒了一杯。

    “在想什么?”柳相晃着酒杯,懒洋洋地问道。

    张蛟没有碰酒杯,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许久,才闷声道:“先生,我以前在镇上,别人都说我傻。那时候,我分不清好坏,别人打我,我以为是跟我玩,别人骂我,我也听不懂。可现在,我……能看懂一些东西了。”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此刻却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那个叫南宫弗的人,他看我和小丑儿的眼神,就像吴爷爷看药铺里那些待价而沽的药材。我们不是人,是东西。”

    “还有那个老头,白奉。他嘴上说着恩赐,眼睛里却全是看不起。我能感觉到,如果不是吴爷爷和先生您在,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们,就像踩死两只蚂蚁。”

    柳相抿了口酒,不置可否:“看懂了,是好事。说明你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傻大个儿了。”

    “可我……”

    张蛟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声音里透着一丝挣扎与迷茫,“可我看懂了之后,心里就堵得慌。尤其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一闭上眼,就是南宫弗那张脸,就是他那看不起人的眼神。我心里就冒出一股火,想……想一拳打烂他的脸,想把他踩在脚底下,让他也尝尝被人当成东西的滋味。”

    他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先生,我是不是很坏?”

    “不坏。”柳相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这叫恨。是人都会有。只是,你得学会怎么用它。”

    张蛟沉默了,他从怀中摸出一本陈旧泛黄的道书,正是南华仙人留下的那部《都天煌煌要术》。

    “南华老神仙留下的这部书,我最近看懂了一些。里面讲的雷法,很厉害,煌煌如天威,可以荡尽一切邪魔。可我怕……”

    他看着自己的手,“我怕我使出的雷,会跟南宫弗的一样,只有霸道,只有欺负人。我怕自己,会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怕?”柳相闻言,竟是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赞许,“知道怕,就还有救。”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张蛟眉心轻轻一点。

    “来,我带你去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雷。”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酒楼、街景、人声,尽数如潮水般退去。张蛟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没有天,没有地,只有灰蒙蒙的雾气与永恒的死寂。

    下一刻,死寂被打破。

    一道惨白色的电光毫无征兆地撕裂混沌,当头劈下!

    威能之强,丝毫不亚于寻常玄心境巅峰炼气士的全力一击。

    张蛟甚至来不及生出任何念头,神魂便在那道电光中,被瞬间劈得粉身碎骨。

    剧痛,然后是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他那些破碎的神魂碎片,又在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下,艰难地重新聚合。可还未等他完全凝聚成形,第二道、第三道……成千上万道雷霆,便如狂风暴雨般接踵而至!

    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一次又一次地重聚。

    在这无休无止的生灭轮回中,张蛟渐渐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疼痛,甚至忘记了自己。

    他的神魂被锤炼得愈发纯粹,也在这极致的毁灭之中,看到了一丝毁灭之外的东西。

    他看到,雷霆劈开混沌,清气上升,浊气下沉,那是一方世界的初生。

    他看到,雷霆涤荡污浊,将那些盘踞在天地间的阴秽之气尽数扫灭,换来一片朗朗乾坤。

    他看到,雷霆之后,有甘霖降下,在被劈成焦土的大地上,催生出第一抹稚嫩的新绿。

    原来,雷法并非只有霸道毁灭,更有开天辟地的创造,涤荡污浊的净化,以及润泽万物的新生。

    那煌煌天威,是审判,亦是守护。

    ……

    就在张蛟于雷池梦境中苦受磨砺之时,于都城西,一处僻静的院落内,正有两人于桂树下对弈。

    一人是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另一人则是神采奕奕、气息渊渟岳峙的青年。两人皆是道袍加身,举手投足间,自有道韵流转。

    老者执黑,落下一子,淡然道:“元一门的小辈,还是那般沉不住气。”

    青年执白,应了一子,笑道:“师叔,由着他们去闹便是。咱们此行,一为那‘白眸重瞳’,二为寻回南华师叔祖的传承。如今两者皆已现世,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老者缓缓点头,正欲开口,却忽然抬眼,望向院中一角,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衣身影。

    那身影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却又偏偏真实不虚地站在那里。

    “神霄宗的道友,别来无恙。”

    白衣柳相含笑拱手,仿佛只是路过此地,顺道拜访的故人。

    老者,神霄宗内峰之主,玄清道人,缓缓起身,回了一礼:“不知天王山主大驾光观,有失远迎。”

    一旁的青年,神霄宗外峰之主,七境修为的玉阳真人,亦是起身行礼,眼中却带着几分警惕与审视。

    “只是我这逍遥身闲逛,恰好路过,闻到了些道家气味,便过来瞧瞧。”

    柳相的目光在棋盘上扫过,笑道,“看来,神霄宗对此行的谋划,也是志在必得。”

    “元一门那位天才少年,不过是他要过的第一关。若他连此人都胜不过,那只能说明,南华师叔祖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玄清道人抚须道:“道门至宝,能者居之。至于南华师叔祖的传承……若是过关,我神霄宗自然是要带回去的。”

    柳相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若是不过关呢?”

    玄清道人闻言,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地说道:“那便只当机缘一场,此后再无瓜葛。”

    “届时,我等不认这位‘小师叔祖’也罢。至于那份传承,自然是要收回。”

    话语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道门大宗的骄傲与决断。

    柳相听罢,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的身影缓缓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内,重归寂静。

    玉阳真人看着柳相消失的方向,皱眉道:“师叔,此人……”

    “玄之又玄。”

    玄清道人重新坐下,目光落回棋盘,缓缓吐出四个字。

    “那我们……”

    “继续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