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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柳相 第327章 武夫当不退

    雨后初晴,天光如洗,将百戏坊的泥泞与污浊都冲刷得干净了几分,只是空气里,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的腐朽气味,混杂着贫穷与绝望。

    小院里,那口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陶锅升起袅袅白烟,带着淡淡的麦香。张蛟小心翼翼地为小丑儿煮了一碗长寿面,没有山珍海味,只有清汤、几根碧绿的青菜,卧着一个圆润饱满的荷包蛋。这是张蛟能拿出的、最丰盛的生辰贺礼。

    将碗端到床前,用那只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轻轻吹着,直到热气散去,才递到少年嘴边。

    小丑儿的脸色泛着病态的潮红,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费力地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倒映着张蛟专注而沉郁的脸。

    “张蛟大哥。”

    他的声音很轻,“这面……真香啊。”

    张蛟喉结滚动,闷声道:“快吃,吃了……就长大了。”

    那句话中间的停顿,藏着他不敢说出口的、令人心碎的真相。

    小丑儿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我好像,等不到长大了。不过没关系,能认识你,能吃上这碗面,我这辈子……就值了。”

    他微微仰头,面汤的温热刚刚触碰到他的嘴唇。

    就是这一瞬间,床上那个瘦弱的少年身躯,猛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双紧闭的眼眸霍然睁开,眼白尽去,化作一片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皓白。

    在那片皓白之中,两只漆黑的瞳孔开始缓缓旋转,一分为二,二化为四,最终各自衍化为一对繁复玄奥、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重瞳!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老而沛然的先天雷法道蕴,自少年体内冲天而起,如无形的神剑,撕裂了茅草屋顶,贯穿了天穹!

    于都城上空,万里无云的晴空瞬间阴沉下来,滚滚乌云自四面八方汇聚,云层深处,有紫电如龙蛇般游走,发出阵阵压抑的、令万物惊惧的轰鸣。

    白眸重瞳,于此刻,彻底苏醒。

    “动手!”

    一声压抑着无尽贪婪的暴喝自巷口炸响。

    元一门六长老白奉再不掩饰,与另一位同行的涅盘境长老身形如电,化作两道流光,直扑小院。

    两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热,那磅礴的威压,让整条巷弄的地面都寸寸开裂!

    “嗡!”

    一声苍老的、却又雄浑的武道罡气自院中响起。

    吴用佝偻的身躯在刹那间挺得笔直,身上那件书写着儒家圣人丹书真迹的法衣,此刻光华大放,却又在下一刻轰然炸裂!那法衣,从来不是护具,而是一道枷锁,一副囚笼!囚禁着他那早已枯败、却依旧霸道绝伦的武夫气血。

    法衣尽碎,露出一具令人心惊的残破身躯。

    左臂齐肩而断,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荡。仅存的右臂与身躯,却如老龙盘根,每一寸筋骨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皮肤之下,干涸的血管重新贲张,气血奔涌如江河,冲刷着他行将就木的肉身。

    吴用仰头,看着那两道急掠而至的身影,浑浊的老眼中尽是讥讽。

    “元一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两个涅盘境,欺负一个将死的孩子,抢一件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白奉脸色一沉:“吴用!你当真要为两个蝼蚁,与我元一门为敌?”

    吴用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岁月侵蚀的黄牙,那笑容里,是看淡生死的豪迈。

    “老夫吴用,曾为大庆客卿,如今……只是一个护道的糟老头子。”

    将那杆乌黑铁枪单手提起,枪尖斜指苍天,气势节节攀升,“今日,便用我这把残躯,为我这半个徒弟……请两位上路!”

    老武夫,以残破之躯,行圆满杀伐之道!

    独臂持枪,悍然迎上两位同境修士。

    一道道凝练到极致的枪芒撕裂空气,与两位涅盘境修士的术法神通轰然对撞。

    吴用在以残存的性命,以最璀璨的方式,诠释护道二字的真意。

    轰鸣声中,术法与气血的余波疯狂肆虐,整个百戏坊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搏杀中如同纸糊的一般,成片成片地化为废墟。

    屋子里,张蛟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气息渐弱的小丑儿,和他身旁早已哭得昏死过去的祖母,然后缓缓起身,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关上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吱呀一声,很轻。

    将身后的生离死别,与门外的血与火,彻底隔绝。

    他关上的,是自己天真憨傻的过去;他走出的,是一条注定布满荆棘与鲜血的未来。

    门外,狼藉的院中,双手负后、头戴道冠的南宫弗早已等候多时。

    少年模样却已岁数超过三十,南宫弗衣衫整洁,与周遭的断壁残垣格格不入。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言语。

    那源自大道本源的、宿命般的敌意,便是最好的开场白。

    “天王山,张蛟。”

    魁梧少年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沉闷嗡鸣。

    “元一门,南宫弗。”

    南宫弗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没了那老东西护着,我看你还剩几分骨气。”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蛟动了。

    他不懂术法,也不会神通,有的只是二境武夫那身坚逾金石的体魄,和在雷池梦境中千锤百炼的意志。

    前进途中,张蛟脚下青石板轰然碎裂,整个人如同一根离弦弩箭,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朝着南宫弗悍然撞去。

    那一拳,朴实无华,却重若山岳。

    南宫弗不敢大意,单手掐诀,指尖有紫色电光缭绕。一道手臂粗细的紫色雷霆凭空而生,带着毁灭性的气息,精准地轰在张蛟前冲的胸膛之上。

    武夫与术法的碰撞,便是如此。一个要以命相搏,贴身近战;一个则飘然若仙,掌控雷霆,要将一切敢于靠近的敌人,尽数化为焦炭。

    “砰!”

    雷光炸裂,张蛟的身形猛然一滞,胸前衣衫瞬间化为焦炭,皮肉翻卷,但他竟是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只闷哼一声,脚步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却未退半步,再次欺身而上。

    一时间,废墟之上,拳风呼啸,雷光闪烁。张蛟如同一头不知疲倦、不畏生死的蛮荒巨兽,一次次被雷法击退,身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伤口,却又一次次地,用更凶悍的姿态,重新冲锋。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片死寂的、要将眼前之人彻底撕碎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