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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生物研究所 第33章 霸王虞姬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二人,望江月从铜镜里看着身后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丝忧郁,“他,真的不会来了么?”

    中年人点了点头,低头看着他,伸手拿过桌上的毛笔,沾了油彩,另一只手端起他略微有些苍白的脸,“江月,他不适合你。”饱满的笔尖轻轻勾勒他脸上的五官。

    铜镜映着人,油彩染着面,绝世名伶就那样安静的坐在我面前,一点点粉末浓妆,一点点厌世哀愁。

    我安静的站在角落里看着铜镜前的两个人,心里突然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你明明看见的是山,其实却是水,或则是你看的是水,走进来了才发现是山。

    中年人的神情很专注,笔尖细细描绘望江月的五官,铜镜里映着两个人的两张脸,说不出的怪异。

    京剧画脸谱是一项特别繁琐的工作,外间唱喜儿的伙计已经唱了喜儿,虞姬不登台,其它的演员加了一场包公铡美案,底下一开始还传来阵阵掌声,到后来见虞姬迟迟不登台,观众有些骚动,有些势大的直接差人去后台询问。

    小丫头战战兢兢的敲开门,中年男人扭头看她,“怎么了?”

    “客人们有些急了。”小丫头缩着肩膀,一边说一边发抖。

    我扭头从洞开的门板朝外面一楼看去。因为是楼上,占了地理优势,往下看的时候,只见了大厅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朝着台上扔瓜子皮。

    台上的演员一边躲着瓜子皮,一边硬撑着演下去,时不时被吓得忘了词,含恨朝楼上看。

    “下去吧,告诉唱喜儿的,报幕。”中年人叹了口气儿,低头满意的看着铜镜里的人儿,眼中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痴迷。

    我微微诧异的看着他虔诚的为望江月把头冠带好,又细心的穿上戏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项羽:【西皮散板】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虽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一令休出兵各归营帐,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项羽:【西皮原板】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中年人突然扬声唱起,粗噶低沉的嗓音像似锯齿拉过木头时发出的声音,很难听。

    望江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桌上的油彩盒子朝铜镜重重砸去。

    “啪!”油彩飞溅,乱了铜镜里的映像,他猛地回声,目光幽冷的看着中年男子,“路秉承,你变态。”

    我心下微愣,倒是听人说过这么个人,只是时间有些久远,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在哪儿听过这人名字。

    时间大概有十年了,那时我还没有离开南京,虽然不住在曹家,但是生活确实无忧,爸爸喜欢听戏,便每逢初一十五带我去南京的景乐园去听戏。路秉承当时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每周只出一场戏,唱的永远都是霸王。

    我还记得爸爸说,全中国的戏曲家里面找,能唱好霸王的人,非路秉承不可。

    我曾有幸听过几次,但彼时好玩,对此毫不在意,直到后来我随爸爸离开南京的前夕,南京出了件大事,景乐园里唱虞姬的旦角自己在屋子里吊死了,路秉承一夜之间被人毒了嗓子,从此再也没在南京的戏曲圈里出现过。

    在南京消失了这么久的路秉承突然出现在了上海,还成了北洋剧院的老板,这事儿倒是奇了。

    我心里好奇,便越发凝眸盯着路秉承和望江月。

    望江月砸了油彩,青花瓷的小盒子砸在铜镜上反弹回来,掉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瓣。

    路秉承低头看着地上的油彩,突然伸手死死掐住望江月的脖子,直把人逼到角落,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才粗噶着嗓子说道,“江月,你别惹我生气,我能把你捧起来,也能让你摔下去,乖乖的去唱。”

    望江月眼里含着恨,一抬首的功夫,烟波流转,当真是有了几分楚楚可怜,绝色倾城。

    “走吧,我的虞姬。”路秉承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满眼情深,倒像是真的变成了霸王一样。

    两人一拉一扯的出了房间,屋子一下子空荡下来,很快的,楼下戏台子上响起了乐声。我连忙跑到二楼栏杆往下看,果真,虞姬登台了。

    路秉承就在台下,目光如炬的看着台上的虞姬,好像台上之人当真就是那千古一姬,而自己正是那西楚霸王。

    我瞧着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是,台上虞姬正唱到自刎一处,抖手抽出腰间宝剑,对着脖子便抹了下去。

    我愣神儿的功夫,台上依然乱成一团,虞姬倒在血泊里,乐师们纷纷奔走,场面俨然失控。

    我猛地想到阿炳晚上的话,连忙往楼下冲,来到台下的时候,阿炳正跌跌撞撞在台上乱转,整个人都是懵的。

    其它的乐师早散了去,阿炳一边抹了脸上的血一边往下跑,路秉承从台下往台上跑,两个人撞了个正着,双双往后倒去。

    路秉承身子向后倾,到底是练过身板儿的,一个下身巧妙的稳住身子,虚浮了一下半空,看了阿炳一眼,继续往台上跑。

    我看了一眼阿炳,不知道是跟着阿炳走,还是去看看台上的路秉承和望江月。

    此时我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是在梦境之中,只是事情是否真如此时所经历一般,也不能确认一二。

    “缕缕!”

    “缕缕!”

    正在犹豫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握从戏台子边上向后拉扯。

    “啊!”触不及防的光亮刺得眼睛发疼,我伸手遮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看着面前的小姑姑,恍如隔世。

    “小姑姑?”

    小姑姑就黑着脸揪着我的耳朵。

    “啊,小姑姑,疼。”

    “你还知道疼?都什么时候了?太阳晒屁股了,今天不是要去报社?”

    报社?

    我愣了愣,猛地想起张教授给我布置的任务,上海日报还有一个小专栏要我去写的。

    我扶了扶额,“我给忘了。”

    小姑姑冷哼两声,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早点在这儿,我要上班去了,你自己看着办,还有,明天别夜归了,最近。”叹了口气儿,“不太安生。”

    我心里正琢磨着她着不太安生是个什么意思,猛地想到昨天富贵楼里发生的事儿,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小姑姑,昨天富贵楼里那个人是个什么人啊!好好的怎么就跳楼了?听说是神志不清的。”

    “小鬼头。”小姑姑黑着脸掐着我的耳朵,另一只手点这我的脑门,“听话啊,这些事儿你都远着点,昨天你把给我打电话了,从今以后你就归我管了,赶紧的,穿衣服吃饭,这学期读完,下学期你把打算把你送去法兰西。”

    我听着有点不是滋味,“我可不去。我在这儿挺好的。”

    “好个屁,世道乱,日本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进来了。”

    我梗着脖子看着她,“打就打呗,害怕了他去。”我那时候受了些进步思想,一提起出国留学就反感。

    小姑姑瘪了瘪嘴,甚是鄙夷,拿起桌上的帽子扣在头上,“没工夫和你废话,我走了。”

    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我打了个哈气从被窝里爬出来,整个人好像被马车碾过一样,浑身酸疼。

    草草用了早饭,我琢磨着时间,先是给张教授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上海日报专栏的一些事儿,回头又给金四喜打电话。

    那边挺嘈杂的,熙熙攘攘的也不知道什么个情况。

    金四喜捏着嗓子说话有点走调,旁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四喜,你跟蓉姐在一块?”

    “啊!”金四喜显然一愣,顿了一会儿,“嗯,是啊,怎么着,有事儿?”

    我想了想,“昨天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儿啊?”

    金四喜似乎不太乐意说,支支吾吾半天,电话被人抢了过去,小姑姑雷烟火炮一阵狂轰乱炸,我吓得连忙挂了电话,收拾妥当去找殷泣。

    我到皇姑街的时候,离着老远就看见殷泣推着一辆二八自行车,黑着脸从巷子口拐进来,“殷泣。”我连忙打招呼,把手挥得跟迎风招展的红旗似的。

    “你怎么又来了?”殷泣大概心情不是很好,凝眉看了看我,忽而一笑,指了指手里的自行车,“会骑么?”

    我眨了眨言,不晓得他又要搞什么诡计,“会骑倒是会骑。但是你要干什么?”

    “那好。”

    “什么那好?”我正好奇着,他双手一松,自行车斜着靠在我腰上,“走吧,跟我出趟门儿,你驮着我。”

    “啊!”

    “啊什么啊?赶紧的。”殷泣推我一把,目光幽幽的看着东方蔚蓝的天际。

    我低头看了眼自行车,又看了看他的侧脸,我发誓,我真的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