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如山 第66章 三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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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家寨盘桓了几日，杨勉之、郭治远和白之铭一起去了镇阳。
从伏阳一路向西，一条横跨大岗小坡的新修汽车路直通镇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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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汽车路也就是可以行汽车的礓石路，因为是新修，还算平坦。听说伏阳成立了汽车运输公司，也许用不了多久，这条路上就会有汽车行驶。
三人在城里雇了人力车，由三个年轻力壮的车夫拉他们三个“生意人”去镇阳。郭治远担心杨勉之受不了颠簸，嘱咐车夫慢点跑，晚上赶到城里就行。
进了镇阳地界已经是天降近午，郭治远便要车夫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打尖休息。镇上除了几家小饭铺外并没有什么店铺，但因为来往的很多人都要在这里休息吃饭，所以还算热闹。
三人来到一家饭铺，店家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笑容可掬的把他们请到一张空桌子边，一边抹桌子一边问：
“小店有黄酒、烧酒、烧鸡牛肉、包子面条，都是镇阳特产！几位吃点什么？”
郭治远安排好车夫，要了点黄酒、烧鸡和面条，不客气的吃了个精光！
郭治远掏出一个大洋付给店家，店家找了他三张纸票。郭治远接过纸票看了看，发现是“镇阳贫民借贷所”印发的钱票。他问店家这三张票能当多少文。
“这张当一千文，这张当五百文，这张当一百文！”店家说。
白之铭说：“我们只是路过的客商，这些钱票离了你这里，说不定就没人认了！还是给俺们换铜钱吧！”
店家连忙问：“三位是第一次来镇阳吧？俺们镇阳借贷所印的这种钱票，在乡下都认，只要在镇阳境内，哪里都能兑换，方便的狠！如果你们是离开镇阳的，我肯定找你们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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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勉之点点头说：“店家说的没错！这种钱票是镇阳自治公署担保的，在镇阳确实很好用！店家也是好心，怕我们拿出大洋被人蒙了……”
郭治远很有兴趣的看着钱票，谢过店家后问：“你们这个贫民借贷所是干啥的？”
店主环顾了四周，店里吃完饭的客人，除了他们三人，早就走的一个不剩了！
店主小声解释说：“这个贫民借贷所，是自治公署筹资发行的钱票！去年刚刚成立，现在各区各乡都成立借贷所，专门贷给借不起债的穷苦老百姓的，老百姓眼下很认（可）这个钱票！
“为啥这么受欢迎？”郭治远很好奇。
“利息低啊！”店主说，“乡里借贷，以前没有个四分五分，是不可能借道钱的！就算眼下，月利三分就算正常，而拼命借贷所的这个钱票，月利只要一分！你说老百姓能不认吗？”
三人恍然大悟。
“听说镇阳西乡以前流行“放麦稞”，这是怎么回事？”杨勉之问。
“放麦稞”郭治远还是第一次听说，也支着耳朵听。
“你们一看就不常来镇阳！”店主来了兴趣，“放麦稞就是拿麦子抵驴打滚！每年上忙的时候，麦子还没熟，老百姓那有钱缴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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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财东们在二三月里就指着穷人家没成熟的麦子说：‘借洋一块，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拿这块麦田抵押，等收了麦，除了本钱，一块钱的利息还麦三升！按照眼下的麦价算，差不多是月利六分！比高利贷还高！”
白之铭听完摇摇头说：“想到这个办法刮地皮，是要把穷人往死里逼啊！”
“你们镇阳有个彭新宇，这几年一直搞‘自治’，你觉得咋样？”郭治远问。
“彭先生谁不知道啊？”店主竖着大拇指赞叹道，“要是没有老彭先儿（先生），你们哪敢来镇阳？要是没有老彭先儿，镇阳哪还有老百姓——都逃荒要饭去了！”
一提起彭新宇，店主变滔滔不绝。
彭新宇是镇阳县西乡八里村人，早年是同盟会会员，后来追随冯司令的西北军做了参谋。
民国十七年、西北军解围西安城后，适逢彭新宇母亲过世，他便回来奔丧。但这一路上由于土匪的骚扰，等他到家的时候，老母亲已经草草下葬！
彭先生决定丁忧守孝，当地的杆匪听说彭先生住在荒野，便带人来墓地拉票，幸亏被四乡的守望社救回，他才捡回了条命！
这时候，两个当地的财东为争当西乡的乡董，竟然大打出手，兵戎相见！
八里村的族长带着族人，请彭新宇出山当乡董。两个本家的族奶奶，怕他嫌官位太小，竟然跪在他面前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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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先生感动之志，只好亲赴县知事公署，自请担任西乡乡董，不剿灭土匪誓不罢休！而县知事正在为西乡乡董人选发愁，便当场同意彭新宇做了西乡乡董！
彭新宇当了乡董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西北军的两个小老乡，请他们回来协助自己重整西乡民团。他亲自担任民团团总，然后把团丁全换了一遍。
他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把西乡民团把当地的杆匪打的抱头鼠窜！西乡乃至整个镇阳，匪患问题逐渐销声匿迹，老百姓的日子终于安定下来。
再后来，冯敬宇做了豫省的主席，又把彭新宇调回了省城。这一去就是三四年。
自从彭新宇离开镇阳后，又恰逢蒋桂大战和中原大战，镇阳匪患死灰复燃。北山的杆匪竟然联手攻破了县城，掳杀肉票几千人。地方士绅没办法，联名派人亲赴省城，又把彭新宇给请了回来！
去年，镇阳新来的黄县长托人带着金条大洋，劝彭新宇离开镇阳。
彭先生当场扣下金银，质问来人：“我是土生土长的镇阳人，要走也是黄县长走才对！再说，这些金银都是镇阳百姓的血汗，我谢谢他一来镇阳就支持我剿匪！”
黄县长丢了夫人又折兵，便派人请十六旅的官军进驻镇阳。十六旅的官兵名为剿匪，实际上监视彭新宇的民团。
郭治远听完店主的介绍，心中暗暗敬佩彭新宇确实是个硬骨头！
三人辞别了店主继续西行，进了镇阳之后，道路宽阔了许多！但山坡路也更多，天气似乎有下雨的迹象，三人看着气喘吁吁的车夫，有点后悔在饭铺耽搁时间太久，耽误了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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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们走到了距离镇阳大概十里的一个小村庄，暴雨便倾盆而下。三人很快成了落汤鸡，新修的汽车路很快也泥泞不堪，人力车便无法前行。他们只好在一家小饭铺里避雨。
“看来今晚赶不到镇阳城了！”杨勉之歉意的对郭治远说：“这雨要是不停，就只能在这个小饭铺里将就一晚了。
店主闻声对杨勉之说：“您三位一看就是体面的老爷，咋能委屈在我这个腌臜地方？往南走二三里就是镇阳的乡村师范，那里还算干净！等下雨小点的时候，三位老爷可以去那里借宿一晚！”
“这个镇阳乡村师范学校的校长，是不是叫刘平甫？”杨勉之眼前一亮。
“你认识刘先生啊？”店主高兴的问，“那更好不过了！”
乡下人对读书人都很尊重，他们叫不贯“校长”和“老师”，一律都尊称先生。而这个刘平甫曾经是杨勉之的学生，眼下是镇阳乡村师范的校长！
雨势稍停，店主便亲自带路去镇阳师范。三人再也顾不上体面，干脆赤脚步行！终于在掌灯时分，来到了镇阳乡村师范学校。
“杨校长？下这么大雨，您咋来了？”在学校门口，刘平甫看着狼狈不堪的杨勉之，又惊又喜的问道。
杨勉之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撩着长袍，一本正经的问刘平甫：“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你留不？”
“留！留！”刘平甫好气又好笑的埋怨道：“我的校长啊！我以前写信请你，你都不来？今天你专挑这个大雨天，不声不响的就来了！把你淋病了，我可担待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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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怪你就怪他！”杨勉之笑呵呵的指着郭治远说：“就是这位郭掌柜，昨天一起头脑发热，非要拉我一起来镇阳！——我写信也来不及啊！”
为了避人耳目，出门前郭治远扮作掌柜，杨勉之扮作账房，白之铭扮作跟班的。杨勉之在自己学生面前，一个劲儿的把锅往“郭掌柜”头上甩！
“出门前忘记看黄历了，”郭治远赶紧抱拳致歉：“打扰刘校长了！”
刘平甫似乎对“郭掌柜”不大感冒，敷衍的寒暄了一下，就引着杨勉之进了学校。
三人刚走到学校的小礼堂前，就被礼堂里洪亮的声音吸引了。他们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竖着耳朵仔细的听：
“旧镇阳常受土匪的蹂躏；新镇阳首先要剿平土匪，永不受土匪的蹂躏！
旧镇阳常受匪式的军队、贪官污吏的压迫；新镇阳要革新吏治，永不受这种压迫！
旧镇阳有大穷和小穷之分，可以说没有人不穷；新镇阳要使家家自给自足，人人饱暖！
旧镇阳不分男女老少，尽在愁苦之中；新镇阳要使人人都有生的希望，安享生活的乐趣！
旧镇阳都是各扫门前雪，不管别人瓦上霜；新镇阳要大家团结起来，守望相助，疾病相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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