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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凤 第1章 奔则为妾

    姜倚宁是在一艘船上被吵醒的。

    船舱不大,客厢亦很小,只躺得下一人的胡床靠放在窗边,大开的窗迎面将潮湿的河风和明媚的日光一同打在姜倚宁脸上,照得姜倚宁愣了好一晌。

    她不是死了吗?

    姜倚宁皱起眉,还没反应过来,舱门外再一次吵吵嚷嚷。

    “掉头回京城?你忘了三小姐吩咐过的,不论如何,这船都一定要到西洲城!”

    “可是……可是二小姐病成那样,要是她死了……”

    “没有要是!”苍老的女声呵斥道,“你忘了三小姐是打着私奔的名儿跑出来的,要是中途折返,毁了姜府的名声事小,坏了姨娘和我大事,死的就是咱们!”

    私奔……西洲城……?

    姜倚宁听得有些思绪涣散。

    然而还不等她再思索,门外的一老一少便推开舱门走了进来。

    见得姜倚宁醒转,老的那个愣了一下,当即奔了过来在床边对她又摸又瞧道:“苍天保佑,小姐可算是醒了,您可还有哪儿不舒坦,老奴……”

    她抬起头,然而预想中姜倚宁温情回应的画面并未出现——

    姜倚宁双目睁圆,目光死死钉在她的脸上,如同见了邪祟一般声调诡异地问道:“何……妈妈?”

    何妈妈拧了拧眉,同身旁的小翠小心地对视了一眼。

    只这一个动作,姜倚宁指尖的冰凉霎那冷进了心里,那尖锐的寒意如同一瓢冰水,叫姜倚宁彻底清醒。

    因为何妈妈本不该对她这般小心谨慎,也不会叫她小姐。

    她该叫她“贵妃。”

    姜倚宁记忆落入上一世。

    上辈子,她是姜尚书府出身的嫡次女。因母亲白氏病弱,一度饱受疏忽,也因此被她父亲的妾室君姨娘和庶妹姜雪茶趁虚而入,蛊惑与母亲关系疏离。

    而这般听信,自然是灭顶之灾。

    十六岁那年,她外祖家白家出事,被人陷害皇商时私相受贿,一夜倾颓。

    消息传出来,她那位借外祖家财力起家的父亲为了摘清关系,立刻逼着她重病中的母亲白氏由妻退妾。

    儿地位随母地位,白氏为妾,姜倚宁便从嫡贬庶。

    当时她还未曾经历磋磨,一心耽溺权位身份,听闻此事当即五雷轰顶,为了地位不一落千丈,便听信了君姨娘和姜雪茶的馊主意,在五皇子南修仪传信愿意娶她时,跑到了西洲城要嫁他为妻!

    结果可想而知。

    皇子婚事是皇家做主,南修仪说着愿意娶她,实际不过是串通了姜雪茶对她设局,她私自跑去西洲求娶,便是奔则为妾!

    而这一做妾……就是一辈子!

    南修仪花言巧语用正妻之位欺骗她,要她为他筹划付出,为她学尽一切可用之术……可当他位极九五至尊的那日,他却废了她的四肢,潦草封她做了贵妃,将姜雪茶以后位迎进了宫门!

    他踩着她打下的江山与姜雪茶情浓,次月便与姜雪茶用一碗毒药,以她病重的名义,将她毒杀。

    昏暗的长春宫里,她永远记得何妈妈是怎么在姜雪茶的吩咐下,捏起她的下巴,将毒药灌进,说出一切真相……

    “贵妃娘娘,您一直以为您母亲是在您去西洲城的路上病死的,其实是死于君夫人的毒药……”

    “若您不私奔,您母亲不气得吐血,君夫人的毒还真未必下得进去……”

    “还有您的外祖,您不明白他为何一直抵抗,最后却突然对老爷认罪了对吗?”

    “老奴来告诉你,是皇后娘娘去见了他,为了老爷不气怒把你除出族谱,为了让你做妾也有依靠,您外祖扛下了所有呢……”

    “对了,还有您几位舅舅……和那几位最忠心你的婢子……”

    何妈妈得意的私语历历在耳。

    那带着嘲讽高高吊起的眉目,也渐渐与眼前的老婆子重合。

    姜倚宁压下喉关的腥甜,将手从何妈妈手里抽了出来。

    “茶。”她对小翠吩咐道。

    小翠愣了下,忙去桌边倒了一盏。

    姜倚宁坐在床沿边上等着,茶递过来,她抬起手背一探:“不够热。”

    小翠顿了下:“这是刚放温的,奴婢试过了……”

    她没说完,姜倚宁一记凉凉的眼神瞥了过去。

    她有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狭长柔润,瞳色略淡,搭着一张淡雅的脸,时时瞧着赏心悦目。

    只是,今日这好看上,却似乎多了几分慑人的雍容华贵,不怒自威。

    小翠被她看得一缩,连忙起身提起茶壶:“奴婢这就去换。”

    姜倚宁收回眼:“顺路要一副银针来。”

    小翠颔首下去了。

    姜倚宁下了床,坐到桌边问道:“良鸠呢?”

    良鸠,是姜倚宁母亲派来伺候她的两位侍女之一。这次私奔西洲城,良鸠见她不听劝,便担心得跟她出来了。

    提起良鸠,何妈妈眼神闪了闪,笑道:“小姐忘记了,良鸠怕被这事儿牵连遭大夫人责罚,前儿个自己跑了。”

    “跑了?”姜倚宁笑了一声。

    姜倚宁的笑声突兀又晦昧,何妈妈听着,心肉跳了两下,小翠就回来了。

    一包银针交到姜倚宁手上,姜倚宁拿起茶盏,何妈妈便抢过了小翠手里的茶壶,“我来,我来。”

    老婆子弯下腰来,谄媚地笑着。姜倚宁捏着杯盏看了她一眼,微微把杯口倾过去。

    滚烫的茶入杯,何妈妈放缓声音道:“这两日良鸠一直和我们在一块,那会儿她就说自个儿害怕呀担心呀要给夫人说,当时老婆子劝她要为主子着想,可谁想第二日她就不见了。老奴担心找船夫打听了一遍,都说良鸠趁夜偷了小船跑了,老奴还垫了船钱呢。”

    “是么?”姜倚宁看着茶水上的氤氲,转过头看向小翠,“你来说。”

    说什么?

    小翠微怔地看了眼何妈妈。

    何妈妈立刻反应过来了,她笑道:“小姐莫不是不信老奴吧,我知道,良鸠姑娘看着确实也不像这般人。小姐若不信,去找船夫便可分明了。”

    找船夫?

    一听这话,姜倚宁鼻息里立时发出一声淡淡低哼。

    十六岁时她极爱干净,最不愿意与那些身上带着腥味的男人凑在一块。

    叫她问……这老狗倒是会拿捏她。

    只可惜,她不是十六岁的姜倚宁。

    手中的茶盏杯口一斜,冒着浓烟的热茶就朝着何妈妈的手背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