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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醉香衾 第二章 阳春面

    ??说是面馆,其实这只是一个破陋不堪的小棚子,但是这店主做阳春面的手艺,那可真是一绝!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这东祈的公主当腻了,那就去给这老板看店,每天顺他个几斤牛肉不在话下。

    周围很嘈杂,都是“哧溜哧溜”大口吃着面条的声响,有些吃的出了汗,偶尔还会抬头和对面同样吃面的陌生人高声大侃几句,这些人大多是最底层的工人,吃了面有了力气还要急着去店里干活的。我一边吃着面一边和执湘瞎扯:“你说我们在皇宫里也开一家面馆好不好?我是大厨,你是小伙计!”

    执湘淡淡瞥了我一眼,根本没搭理我。

    “要不……”我咬了咬嘴唇,一闭眼,从牙缝里妥协了,“你当大厨,我,我做小伙计还不行么?”

    执湘还是没有搭理我,我火气正要往上蹿,忽然看见她正歪着头,一眨不眨的望着对面,连睫毛都竟轻轻颤抖了一下。能让她这天朝女金刚失神的东西并不多,一样是看见我在大街上被人追着跑几条街,还有一样就是上古名剑。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很不乐意,一口茶全喷了出来,然后我就懵了——埋在梅树下的雪水,上好的毛尖,全可惜了……我对着执湘嚷嚷,上古名剑怎么能跟我比?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没有看见上古名剑,二嘛……我撇撇嘴,本尊就端坐在这里,那一幕更不可能看见。那她到底在看什么?

    没想到这时候执湘忽然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外冲,我一把拉住她,“怎么回事?”

    她焦急的指了一个地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拔出剑冲了出去。我放下碗,看见她进了一个乌黑乌黑的巷子口,横剑劈手一扫,麻利的拨开了一群正以欺负人为乐的锦衣华服公子哥们,然后蛮横的揪起了一个倒在地上浑身湿透的人,他也不挣扎,就那么被执湘拽着,接着我就看见了那一双眼睛。

    我实在找不出任何成语能来形容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极为复杂妖异的眼睛,那样的清浅纯澈却又深不见底。他的瞳孔是纯粹的湛黑色,只是极浓,浓的如斩不开的夜。我一直一直盯着那双能交织出异彩的诡异眼睛,连热腾腾的阳春面都忘了吃。他仿佛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微微抬了一抬头,极淡极淡的扫了我一眼,然后又垂下了头。

    我眼睁睁的看着极少发怒的执湘在那一刻仿佛换了一个人,曾经被我欺负也只是敢悄悄把我经常用的白瓷碗放在臭水沟里熏上一夜的她的身上竟然充满了令人无法直视的凛冽杀气。她提剑插入地上,赤手空拳的和那些纨绔子弟打了起来。我知道她是怕提剑伤了他们,不过这还是我第二次见执湘这样杀红了眼,不禁心里也有点犯怵。

    我记得她第一次这样生气的时候还是我九岁那年,被其他小皇子推下池塘差点淹死,我缩在角落里看见执湘也是这样杀红了眼的,她劈手一个耳光上去,居然连皇子都敢打,最后被父皇整整罚了一个星期没有吃饭。

    他到底是什么人?我脑子里好学求知的小问号频频起伏,那些纨绔子弟三脚猫的功夫绝对打不过执湘,我完全不担心她,我只是好奇那个人的身份,于是……我走了过去。

    还没走近小巷口,噼里啪啦的惨叫声就已经此起彼伏的传了过来,接着是鞋子,帽子满天飞,还有……我立时睁大了星星眼,狠狠抽了一口气,还有腰带!天啊,这执湘到底在干什么?难道放弃了玉女心经改成修炼吸星大法了不成?

    我顿时心痒难耐跃跃欲试的蹦跶了过去,谁知执湘那厮竟一转头看见了我,劈手比了个止步的手势,很正义凛然的说:“小姐,这里不干净,不要过来。”她的手里依旧提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只不过他现在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看我了。

    我是堂堂东祈公主,难道执湘不要我过去我就不过去了么?当然不可能!于是我伸出手速度极快的拔出了她立在地上的剑,不让别人趁机偷走,接着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侧头看着那个人,再也没有迈过去半分。也许我焦灼的目光实在烧的他受不了,他终于肯抬头看我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然后我在他眼里看到了闪瞎我双眼的四个字——轻蔑不屑。

    我正想转回身拿双筷子过来戳瞎他双目,谁想到执湘终于轻轻说话了,“小姐,我先把他送回家去,你在这里等我。”

    我瞟了一眼案发现场,只见那些个公子哥们都已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被绑在了柱子上,蹬着小短腿嗷嗷嚎叫。我不忍心再看,心里却对执湘的仰慕之情犹如浩浩江水般泛滥。

    “小姐?”执湘蹙了蹙眉,叫我。

    “啊?你说什么?”我恍然回神,没听清她刚才说的话,心里觉得十分愧疚。

    她奇怪的瞟了我一眼,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小姐,我要把这个人送回家,你在这里等我,哪也不要去。”

    “我也要跟你一起走。”我凑上前抓住执湘的衣袖,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爽,凭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而带走他?好吧,其实我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可是……”她犹豫了,支支吾吾的话都说不完整,“我只是把他送回家,很快回来,小姐你也累了,要不坐这歇歇,我再给你买一碗阳春面?”她眼睛放光,着重强调了后三个字。

    父皇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叫做士可杀不可辱,我没了吃食可以,但是绝对不能没了气节。于是我咽了一口口水,仰着脖子一口回绝了。然而却蓦地听到了一声十分鄙夷的轻笑,虽然极其微弱,但是我还是准确的判断出了声源,来自执湘胳膊肘间半耷拉着的脑袋。

    “你笑什么?”虽然他已经被人欺负成了这副尊容,我还是不能容忍他对我如此轻蔑的笑声,上前一步想扒拉一下他的脑袋。

    执湘身形却一偏,稳稳的躲过了我的爪子,叹了口气,“小姐,他身体现在太虚弱了,等他好一点你再来收拾他罢,你也不喜欢趁人之危是不是?”还是她了解我,知道我的气节,于是我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学着他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执湘终于吁出一口气来,恹恹的点了点头,也不再反对我跟上他们,一手扶着那个男人,一手拽着我十分沮丧的往街上走去。在执湘的带领下,我们垂头三人组一路以嚣张的造型和气势越走越远,最后停在了城郊一处很普通的房舍前。

    一路上我有太多的疑问,比如执湘为什么认识那个人;比如她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情人?兄弟?反正不会是陌生人;比如那个男人为什么被人揍成了那个熊样却还是有股子我说不上来的雍容气质……但是我都忍着没问,直到我看见执湘小心翼翼的把他放躺在了床上,温柔的盖上了被子,轻声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以后,我才把问题一股脑的问了出来。我喘了口气,坐在简陋的大厅里,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

    门还半敞着,阶上的落花洋洋洒洒的铺了一地,被风卷起,漫天纷纷扬扬,仿佛步入了一个花的海洋,那些花瓣迎着阳光,美丽的令人炫目。我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内室紧闭的木门,心想这小子还真会享受,这里看起来虽然普通,却极有景致,丝丝缕缕的青竹幽香在微风中依稀传来,我闭上眼睛舒服的靠在人家的椅背上,惬意啊惬意。

    执湘却不像我这么惬意了,她反而有些拘谨的站在一边,我眯起一只眼睛打量她,这小妮子怕是在思考该怎么对我说。

    果然不多时她开口了,神色却有那么几分恭谨,她说:“小姐,我给你讲个故事罢。”我很诧异,因为平时执湘话实在少得可怜,几乎是我问一句她才答一句,有时候闹点小脾气心情不爽什么的连理都不理我。

    然而我心理素质是极好的,只在心底微微诧异了不到一秒钟,然后在我示意她接着胡编的眼神下,她抿了抿唇,继续口若悬河:“从前有一户人家穷的家徒四壁,连饭都没得吃。邻居看她们母女可怜,便收留了下来,那家邻居对她们母女很好,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有一个很聪明的儿子。”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似乎充满了责怪,希冀,又仿佛是在等着我点头表示表示。

    连看了那么多遍的皮影戏我都鼓起掌来毫不费劲,更不要说和我一起那么多年的执湘了,于是我赶紧郑重其事的坐直了身子,狠狠点了点头,狗腿的拿起桌上的一杯茶问她渴不渴。

    她淡淡摇了摇头,似乎受到了某些精神上的鼓舞,于是砸了咂嘴一副追忆的样子,“后来那个穷人家的女儿在十岁那年来到宫中做侍女,渐渐地也便失去了和她们的联络。两年前的一个端午节,她出去采买东西偶然碰到了当年邻居家的儿子,才得知五年前闹了灾害,邻居的一对夫妇和她的母亲都相继去世了,只剩下他一人。她为了报恩,便拿出所有积蓄给他在城郊买了栋房子,介绍了一个活计勉强维持着生活。”

    “那个女孩就是你吧?那个邻居家的儿子就是那个男人?”我指了指内室,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曾经也是一个以智商笑傲天下的人,听到这里我要是还不明白,那真是往死了矫情。

    执湘也不得不自来熟的倒了杯水一口饮尽,大大喘了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而我却以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个可以说是自小陪我长大的侍女,因为她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欺——骗——了——我。

    刚才在执湘给那家伙擦脸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他的手,根本就没有一点老茧,细细嫩嫩修长白皙的完全就是一个典型富家贵公子的手,不要说是干粗活,估计就连吃饭都是别人给喂到嘴边的。我便是再笨,也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说而选择欺瞒了我,何况我的智商还如此之高,所以我下了一个很聪明的决定——支走执湘,我明天独自再来,嘿嘿嘿嘿……

    云山万重,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扯了扯兀自失神的执湘,“该回了吧?”

    她神色迷茫恍惚,仿佛真的沉浸在了久远的回忆里,被我一拉衣袖,猛地回过神来,连手指都颤抖了一下。她望了一回天,缓缓点头,默了默,说:“好,这就回去。”

    我们走之前又默默打开内室的木门看了一眼那个家伙,他依旧背对着我们,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估计还在沉睡。我一直暗暗盯着执湘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可恶的是她竟然闭了闭眼,乌黑乌黑的一双眸子里不知掩藏了怎么的情绪。